周娅还记得，那是个雨天。

    跟林殊约在书店见面。

    她迟到了五分钟，在咖啡区第一次见到林骤。

    烟灰色的戗驳领西装，左胸是私立学校的校徽刺绣，灰白跳色的条纹领带一丝不苟，还有个金色的领带夹，内搭的白衬衣剪裁合体，但是显得脖颈很细，身板很薄。

    他坐在那里，有种耍帅的羸弱感。

    第一次见面，周娅就知道这是林殊的哥哥。

    他们完全不一样，可只要放到一起就会知道是兄妹。

    她过去打招呼。

    他看她，目光直接，却没有任何让人不适的凝视。

    “殊殊的同学？”

    “嗯。”

    “我是林殊的哥哥。”

    “嗯。”

    林骤笑起来，看向林殊，微微摇头，仿佛在说小书呆的朋友果然也是小书呆。

    她们坐在一起写作业。

    他靠着椅子玩手机，不时吸一口塑料杯里的冰咖啡。

    来往的人都在看他。

    可林骤毫不在意。

    他似乎天生享受别人的目光，不论这些目光是否友善。

    等她们写完作业，他抓起单肩包，说请她们去吃寿司。

    林殊高兴地挽住哥哥的手。

    林骤回过身来问道：“小同学，你吃寿司吗？”

    ……

    当然吃呀。

    周娅满口答应。

    可是学校门口贩卖的寿司，原来和真正的寿司差距那么大。

    黑色波纹瓷碟里，炙烤的鱼肉散发诱人的香味，但是仍能看到没有烤熟的部分。

    “生的……”

    周娅喃喃低语。

    林殊蘸了点酱油，塞进嘴里，露出幸福的微笑。

    周娅还是有点不放心，捏着筷子，犹豫不决。

    林骤默默推来另一碟寿司，“尝尝这个吧，小同学。”

    那是周娅第一次吃烤鳗鱼寿司，柔软的鱼肉裹着甜口的酱汁，配上温热的米饭，她露出和林殊一样幸福的笑容。

    ……

    啊，原来有哥哥是这样啊。

    有种被温柔接住的感觉。

    作为独生子女的周娅，很羡慕林殊能有一个哥哥。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林骤念的私立学校，不管观念还是朋友圈，都跟她们大相径庭。

    周娅和他的交集，仅限于林殊。

    没有林殊的话，周娅在街上遇到林骤都会假装不认识，对方也默契地无视她。

    ……

    那晚跟父母为什么吵架，周娅已经记不清了，她心里憋闷，连钥匙都没有拿就出去了。

    一个人沿着街道走。

    公园有流浪汉过夜，可怕。

    商场打烊了，只有影院的牌子亮着，橱窗里的假人模特像是在看她……可怕。

    她去了网吧，前台要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不仅网吧去不了，酒店也不让住。

    身为小孩，挺无奈的。

    好像除了家，全世界再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可是有时候就是不想回家啊。

    周娅来到大桥。

    彻夜点亮的暖黄色灯带，让人感觉很温暖，江面吹来的风是潮湿的，皮肤变得黏腻，沉重的心获得短暂的轻盈。

    她给林殊打电话。

    那么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林殊在夏令营，听到她在江边，吓了一跳，说话都带着哭音。

    她们聊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人站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周娅？”

    周娅转头，看到狼狈的林骤。

    总是蓬松清爽的头发汗湿了，脸颊和额头有亮晶晶的汗，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羸弱，却又坚实得像一把盾。

    “林殊哥哥？”

    周娅的心慢了一拍。

    她不知道他怎么找到她的，甚至比她的父母都快。

    林骤拿过她的手机，让林殊安心睡觉，他找到周娅了。

    林骤没问她为什么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坐在桥上，也没说要联系她的家长，或者说家长现在有多担心她。

    他说：“你想走走吗？”

    她跟着他离开大桥，来到江边的步道。

    虫鸣些许。

    涛声很多。

    他们呼吸着满是土腥味的潮湿空气，就这样从天黑走到天亮，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嗓子都哑了，他安静地听。

    他没有给建议，也没有批判她或者她的父母。

    天亮时，林骤带她去早餐店。

    甜甜的新鲜豆浆喝进肚子，周娅心里的天也亮了。

    两人加了好友，互换电话。

    林骤说：“想聊聊的时候可以找我，不要再一个人走夜路了。”

    ……

    周娅没费什么功夫，就发现自己喜欢林骤。

    她总是会在林殊的只言片语里寻找他，假期见面时，她的目光总是会飘向他，他的新恋情，她都不用看他的动态，就能提前知道。

    她的神经擅自和他的消息关联。

    有时欢喜。

    有时疼痛。

    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呢？

    可是她的喜欢，似乎让他烦恼。

    高中时，林骤的朋友圈权限对她彻底开放——声色犬马的场合、风格各异的女孩、跟朋友荤素不忌的玩笑，所有的酒色财气都对她敞开。

    他太知道，她这样的女孩，最怕什么样的人。

    可是周娅难道不知道林骤是怎样的人么？

    爱玩，是天性。

    善良和温暖，也是天性。

    她知道他的用意，于是为了还能联系，便站在边界之外，静静看他嬉戏人间。

    他的女友换了又换。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上位。

    世上的喜欢不止一种。

    有的像水鬼，要拉喜欢的人一起下地狱，有的像骑士，要用一腔孤勇拯救爱人于水火，还有的是旁观者，只要静静看着，便已足够。

    怪只怪，她的性情和模样不能符合他的喜好，而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不肯换个模样站到他面前。

    她不是乞怜的狗。

    也不是非要爱到才肯罢休的犟种。

    熬不过去的时候，有记忆里的一点温暖便足够取暖。

    想说话的时候，有朋友愿意倾听，也不用麻烦他。

    周娅的心意，知道的人不多。

    林殊会心疼她。

    江心怡会劝她。

    她都懂。

    只是要怎么告诉担心自己的朋友——不是要爱到才算有结果，光是能喜欢林骤，已经很幸福了。

    喜欢林骤这件事，甚至都和林骤无关。

    只跟周娅自己有关。

    ……

    转眼大四，周娅进入设计院实习。

    她在朋友圈晒实习生工牌。

    一个个名字数过去，在中间找到林骤的名字，她高兴了很久。

    【林骤：都实习了，时间真快。】

    【周娅回复林骤：是啊。】

    他们都会长大。

    还能有这样的对话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