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先民的军号声再度撕裂寒夜，它的声音飘忽不定，时而像从东边黑黢黢的树林里钻出来，时而又绕到西边，犹如亡魂的呜咽。

    史坦尼斯伫立的身影，的确是为兵士们找回了些勇气，可此刻……先民古老的声音却瞬间将营地仅存的秩序碾得粉碎。

    第四波攻击来得猝不及防，史坦尼斯的兵士又倒下了上百人———其中一半多人并非死于敌人的箭矢，而是丧命在自己人混乱的踩踏与误击之下。

    满地都是箭尾与尸体，被染成暗红色的雪很快凝结成冰。

    史坦尼斯睁开眼的时候，尽是兵士们一张张写满惊惧的脸———他从风息堡和龙石岛带过来的最忠诚、也最精锐的老兵，只剩下了三四百人。

    嘎吱！

    这些最勇敢的战士没死在荣耀的冲锋，而是倒在了克莱勃的卑鄙诡计之下！

    史坦尼斯缓缓站起，顿了顿，极致的愤怒竟让这个钢铁般冷硬的男人咧了咧嘴。

    他的神情充斥着嘲讽和鄙夷，对那个男人。

    格林·克莱勃———这样的阴险男人，竟然被誉为七国真正的两大骑士之一？！

    另一人是奈德……

    史坦尼斯觉得这是对骑士荣誉的最恶毒亵渎！

    “必须坚持到天亮！”

    “为了国王！”

    “也为了你们自己能活着看见太阳！”

    “敌人在害怕我们！”

    “他们只敢躲在暗处耍诡计！根本不敢直面我们锋利的刀剑！”

    史坦尼斯的护卫队长拖着疲惫到极致的身躯，在兵士间艰难移动，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仍在尽力嘶吼，试图重新鼓起他们的勇气。

    史坦尼斯抬眼望向浓黑如墨的天幕，他那爬满老人斑的大手握紧了“长爪”的熊头剑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传来———他仍是国王，即便身陷绝境，他的落幕也不该这般狼狈。

    以克莱勃的奸诈，绝不会让他们安稳度过剩下的黑夜。

    必须反击，哪怕没有一丝希望！

    他的目光扫过周遭惊惧的兵士们，可如今的自己……还能做什么？

    随后。

    史坦尼斯的视线越过瑟缩的众兵士，落在远处漆黑的森林深处，那里……像一张巨大的嘴，仿佛能吞噬一切猎物。

    薄嘴唇紧闭，他的下巴无声地蠕动，他绝不会坐着等死！

    进攻，还是继续防守？

    史坦尼斯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但他飞转的思考很快就被另一种声音打断。

    你是何人？勇士开口问~

    敢闯这地下幽深？

    不过是个听闻秘密的人~~

    听那轻语柔又沉。

    ……

    突如其来的歌声顺着林间的寒风从深处缓缓飘来，调子诡异得像从地底爬出来的藤蔓，仿佛缠上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夜色最深沉~在地底之下~

    亡魂仍有掌控权~~~

    它们的声音~微弱却深沉啊~

    会引你踏上向前的路。

    它们就这般诉说~这般诉说~~

    那来自地穴的轻语~~~

    可如今地上的世界光鲜明亮~

    却再无人将其聆听。

    是啊如今地上的世界光鲜明亮~~~

    连个聆听的魂灵也无。

    ……

    歌声分不清男女，忽远忽近，像是亡魂在与营地众人玩着捉迷藏游戏。

    “噢！”

    “恶魔来了！”

    “它们盯上了我们！”

    整个世界仿佛被这歌声染上了冷白色，让人毛骨悚然。

    你是何人？警惕领主高声喊~

    敢踏入这地方？

    不过是个铭记古老荣光的人~

    记那昔日英雄模样。

    ……

    “我听过这个歌，我知道，我知道……”

    “是，是，聆听地穴的轻语（第17章）！”

    “噢，诸神救救我！”

    “这是死亡的诅咒！”

    ……

    营地彻底乱了。

    这首与《卡斯特梅的雨季》齐名的歌谣，让史坦尼斯那张枯槁的脸上，人生第一次闪过了痛苦之色。

    随他转战七国、历经无数生死的精锐老兵，此刻终于彻底丧失了勇气，像是被狼群追逐的绵羊，在恐惧中四处逃窜。

    混乱中，歌声还在继续，声音仿佛多了几分尖利，像是在他们的耳边嘶吼。

    在土墙冰冷的怀抱之中~

    记忆仍未消散~~

    而那些传说~如引人沉沦的暗影~~

    绝不会被遗忘。

    它们就这般诉说~这般诉说~~

    那来自地穴的轻语~~~

    可如今地上的世界光鲜明亮~

    却再无人将其聆听~~~

    是啊如今地上的世界光鲜明亮~

    连个聆听的魂灵也无。

    ……

    史坦尼斯的护卫队长不知道被慌乱的兵士们踩了多少脚，像一摊烂泥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里已经没有了国王。

    史坦尼斯一步一步穿过纷乱的人群时，被撞得踉跄了好几次，他却只是紧咬牙关，硬生生撑着没让自己倒下。

    最后。

    他终于来到了他的目的地———一棵老橡树下，顿了顿，他疲惫地背靠着它坐下。

    恍惚间，风息堡的海浪声在他的耳边响起，龙石岛的黑石城墙在他的眼前浮现，还有黑水河上那吞噬一切的绿火和绝境长城那刺骨的寒冰。

    以及……他那仍在飘扬的的国王旗帜。

    现在，他什么都没了

    史坦尼斯仰着头，缓缓闭上眼睛，他的路似乎真的走到头了。

    或许，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雪落在他的脸上，化了。

    ………

    …

    灰色的天幕渐渐被撕开一道口子，太阳终于挣出厚厚的云层，却没带来半分暖意。

    晨光斜斜地洒在狼林的雪地上，反射出冷得刺眼的金光，将满地的盔甲碎片、凝固的血迹照得愈发狰狞。

    史坦尼斯依旧靠在老橡树上，手脚冻得没了知觉，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

    他的耳边还残留着昨夜惨烈的回音———克莱勃不断折磨人心的军号声，仿佛还在林间回荡。

    呜呜呜！

    咚咚咚！

    熟悉又陌生的声响从南边慢慢传过来，冰雕般的史坦尼斯猛地睁开眼。

    马蹄声？

    有些模糊的声音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每一声都踏在冻硬的雪壳上，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顺着冰冷的地面震得人心脏发颤。

    幸存的史坦尼斯兵士们也醒了，有的挣扎着坐直身体，有的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有的则直接惊叫出声。

    马蹄声每一步都踏在同一个节奏上，密集且整齐，压迫感十足。

    史坦尼斯撑着树干，慢慢站起身，他眯了眯那双浑浊的眼，他瞧见蓝色的布料在冷风中展开，是金盏旗。

    那个男人终于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