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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35 清算

    作品:《不敢折柳枝

            晨光透过花窗,在温照影发间织出层薄金。

        她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她环视一周,没有看到江闻铃的身影,心中落下什么。

        可她转念一想,他若是在此过夜,才是不对……

        净脸后,她披了一件披风,手伸出窗外,慢慢地,细雪盈满手掌。

        雪细细密密,冰冰凉凉,她捂了捂眼睛,消去了双眸的肿涨。

        青禾和舒轻纺抱来一批新进的棉花,打算赶紧赶制送去孤女院。

        温照影捻了捻那些棉花,手感与昨日三丫被割破的棉衣一样。

        那些杂草、石子,都是被加塞进去,故意干扰她货源的。

        京城今年的冬天这样冷,这雪下了三天三夜都不消停,温照影盯着舒轻纺缝制棉衣熟练的针法,心生一计。

        她捻起一根红线,指尖翻飞如蝶,红线在粗布间游走,明明是极快的针脚,却藏得严丝合缝。

        外层看来仍是素净的棉衣,内里却已暗绣了三道交叉的红线。

        “这样一来,”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晨光,“若再有人割衣塞草,必会扯断红线。百姓一看便知,哪些是被动过手脚的假货。”

        舒轻纺凑近细看,忽然倒吸口气:“这针法……据说当年太皇太后的寿衣里,就用这法子藏过密信。”

        温照影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将针递给旁边的绣娘:“不难,看三遍就会。”

        她教得极快,话音未落,已有绣娘悟透了诀窍。

        青禾捧着茶进来,道:“方才郭阳来报,说成平侯把裕丰掌柜带去巡防营了。”

        裕丰布庄在理论上是与世无双有利益冲突,可先前从未有过交集。

        裕丰只是布庄,供货对象是商户。

        而世无双是绣坊,更上档次,顾客更是宫廷与贵妃贵女。

        而这一次,从王屠户的口中开始传谣,可据她所知,裕丰布庄并没有做粗布成衣的生意。

        世无双的顾客流失,也不会照顾到裕丰布庄。

        掌柜为何要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温照影摸了摸手中的棉衣,不论如何,她都要让孤女院的孩子们撑过这个寒冬。

        而城东处,巡防营的柴火烧得剌剌作响。

        掌柜硬梗着脖子,眼睛直直盯着江闻铃:“都说了不是我做的!侯爷还想屈打成招?”

        “少来这套。”江闻铃挑眉,把五十两赃款摆在他面前,“流水都对的上,还说不是你?”

        江闻铃以为还要些波折,可谁料掌柜一见赃物,直接认了。

        “对!就是我做的!我嫉妒世无双的生意太好!”

        郭阳都看愣,原来这就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江闻铃自然知道没这么简单,但裕丰掌柜咬死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叫人抄一份供词送去世无双。

        西市的雪还在下,世无双门前的验棉棚下却已围满了人。

        温照影站在棚中央,手里捧着件刚拆封的棉衣,青灰色粗布在她指尖翻飞,银针一划,外层布料应声而裂!

        雪白的棉絮间,三道鲜红的线交叉如织,在细雪微光里格外分明。

        “诸位请看,”她的声音清润如玉,压过了风雪声,“世无双的棉衣,内里都藏着这样的红线。若有人动过手脚,线必断裂。”

        人群里一阵骚动。

        “这棉一样!果然是有人加塞!”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更多人涌上来验看,质疑声渐渐被惊叹取代。

        温照影站在一片嘈杂里,素色披风的边角沾着雪,侧脸在棚檐漏下的光里透着冷白,像株覆了霜的玉兰。

        她没多言,只静静看着百姓们自己辨认真假,眼底的从容,比任何辩解都有力量。

        这时,郭阳捧着供词匆匆穿过人群,低声道:“夫人,裕丰掌柜招了,说是他一人所为。”

        温照影接过供词,眉尖微蹙。

        她抬头望向巡防营的方向,雪幕里,那抹玄色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江闻铃必然也看出了破绽,这份供词,是故意送来让她细查的。

        入夜后,验棉的百姓散去,温照影坐在灯下,铺开信纸。

        青禾端来热茶,见她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

        “轻纺说,仓库钥匙每日酉时由表舅锁门后,必藏在前堂青瓷瓶下。”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这规矩,只有绣坊三个管事和……常来的熟客知道。”

        青禾一愣:“熟客?难道是……”

        “阿翠来说,”温照影落笔,字迹清劲如松,“谣言前三天,她见过穿侯府锦袍的人在绣坊门口徘徊,还问‘表舅何时锁仓库’。”

        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没有半句赘言:

        「闻铃:

        裕丰掌柜供词避重就轻,其背后必有推手。

        其一,仓库钥匙藏处,非核心人不知。表舅贪财是真,却无胆量勾结外人。

        其二,阿翠所见锦袍人,并非裕丰布庄的货品,掌柜更无权穿戴锦袍。

        其三,裕丰掌柜宁认死罪也不攀咬,必是怕牵出更不能惹的人。

        京中能让布商如此忌惮,又熟知绣坊内情者,屈指可数。

        照影学疏才浅,供此三线,佐助破案。

        夜深雪大,查案慎行。

        温照影」

        写完最后一字,她将信纸折成方胜。

        虽无实证,可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顾客州。

        烛火跳了跳,映得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那是勘破迷局的澄明,亦是情关撞破的微澜。

        窗外风雪敲窗,倒像是替她压下了喉间那点莫名的堵。

        原是算尽了人心,偏没算到,最凉的风雪,竟来自枕边人。

        窗外的雪还在下,巡防营的方向却亮着一盏孤灯。

        她拿起信,对青禾道:“送去巡防营,亲手交给江将军。”

        青禾走后,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风雪卷着寒气扑进来,吹得烛火摇晃。

        她望着安平侯府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却像只蛰伏在暗处的眼。

        红线已明,真相如刺,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亲手拔出这根刺了。

        而她知道,总有个人会站在风雪里,与她一起。

        侯府正厅的沉香燃得静,烟缕在鎏金铜炉口凝了片刻,才缓缓散开。

        温照影踩着满地月光进来时,顾客州正用银签挑着灯花,烛芯爆出的火星映在他的侧脸上。

        “终于肯回府了?”他放下银签,语气听不出喜怒,指尖却在案上轻轻叩着,“我还以为夫人要住在绣坊了。”

        “你该听话了,否则下一个,就是你那些绣娘了。”

        温照影没应声。

        月光从她身后涌进来,在青砖地上铺成一片冷霜,衬得她素色披风边缘的雪粒愈发分明。

        她立在那里,素银簪子绾着的发一丝不苟,侧脸在烛火里白得像玉,仍是那副清冷如月的模样。

        顾客州看着她这副样子,忽然觉得烦躁。

        整个侯府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

        他以为她会质问,会动怒,甚至会像寻常妇人那样垂泪,可她只是转身,往厨房去了。

        顾客州的手指在案上停了停,终是没动。

        他倒要看看,她能忍到几时。

        直到一股浓重的油味漫进来。

        温照影提着半桶柴油站在他面前时,烛火在油面晃出细碎的光。

        她的手腕微微发颤,显然这桶油于她而言不轻,可脸上半点波澜也无,素日里含着暖意的眸子,此刻冷得像淬了冰。

        “顾客州,”她开口,每个字都带着霜,“何必呢?”

        她将油桶往地上一搁,柴油溅出几滴在青砖上,瞬间洇开深色的痕。

        月光落在她抬起的脸上,那双眼曾映过孤女院的桃花、绣坊的丝线,此刻却只映着跳跃的烛火,和他骤然绷紧的脸。

        “你敢?”顾客州猛地起身,带倒了椅子,“温照影,你疯了!这是侯府正厅!”

        “我是疯了。”她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那抹白月光般的清冷添了几分凌厉,“被你用无辜性命逼疯的。”

        她提起油桶,手腕翻转间,柴油泼在案上的书卷、椅上的锦垫,沿着桌腿漫向那炉沉香。

        烟缕遇着油星,忽然剧烈地扭了扭。

        “世无双,你要不起!”她的目光扫过他,像刀,“绣娘们,你碰不得!”

        她从袖中摸出火折子,指尖一划,橙红的火苗在她指间跳了跳。

        那一刻,她仍是那副玉般温润的模样,偏生做着最烈的事。

        白月光与修罗面叠在一处,竟让顾客州一时失了言语。

        “你我之间,”她举着火折子,离油痕不过寸许,“今日该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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