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圣上喉咙微动，溢出一个气音。

    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那聪慧至极的儿子会给他采这样的花。

    定是那两个非人存在教导的。

    小胖崽犹然不绝，咧着嘴，抬脚就冲到明熙帝面前：“父父，花花呀！唔，很白，和父父一样。”

    他哪里记得这白花还有祭奠死人的意味，只觉得白菊风霜高洁，花团锦簇。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一是大，二是多。

    且陛下在自己儿子眼里，就是那纯白至极的存在。

    明熙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1002，迎着小儿那澄澈的目光，终究是伏下身子。

    他接过了那束白菊，心想着，稚子无知，那是他孩子的一片心意。

    神佛道祖，切莫计较，朕还有许多年好活。

    吴中和受了陛下训诫，便老老实实装个木头人。

    身为伺候陛下最久的宫人，他知道如今的陛下是有多看重那长生一说。

    偏偏小太子送了这等忌讳之物，圣上却也接了。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陛下执念渐生，一叶障目，身为老奴，他无论如何也要让陛下堪破此劫。

    纯白的菊花与圣上漠然的脸相互照应，看在旁人眼里，却也没有那样令人忌讳了。

    反倒为圣上那冷然的神色，添了几分雅致。

    一只胖手摸上如玉的脸庞，无端令人发笑。

    陛下感受着那肉乎乎的掌心，眉目微动：“看好了吗？”

    小胖崽摇头晃脑，傻乎乎地说：“美人，怎么也看不够！”

    这又是犯了花痴。

    明熙帝眼底古井无波，似乎是听不见这样的话。

    可二人身旁的宫侍，皆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土里去。

    漠然的眼神越过小胖崽，落到姜元兴手上那一簇簇盛放的花朵上。

    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明熙帝一手微抬，姜元兴便躬着身子，低眉顺眼走了过来。

    一枝天竺葵落入了浓黑的发丝里，牢牢插在鬓角之上。

    小胖崽歪歪脑袋，满脸疑惑，正要去摸，就被陛下按住了手：“此花堪堪配我儿。”

    一说这个，小胖崽登时就不动弹了。

    花美，鱼儿也美！

    “陛下这花，挑的真好，这天竺葵小巧玲珑，色彩浓烈。与小殿下正好相配。”吴中和抬头看了一会，便赞叹道。

    他这话说得不假。

    陛下素爱淡色，可太子却喜艳色。

    今日父子二人却好似换了喜好一般，圣上着了浓紫，小太子着了淡清。

    两花相衬，更显出二人那出众的容颜。

    明熙帝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小儿稚嫩的脸蛋。

    与他如出一辙的眉眼，却萦绕着天真柔和之感，偶有一丝微光穿过层层树影，落在他的眼眸间。

    便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矜贵，五岁稚童，还未长成，却已有了惊人的样貌。

    日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倾倒。

    圣上想，朕该多活几年。

    “鱼儿漂亮！”也许是用多了，习惯改不了。

    他哪怕词汇不那么稀少，却还是只会问，鱼儿漂亮吗？

    小胖崽等了许久，等着父父夸他，可父父眼里空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只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漂亮漂亮。”被他这么一嗓子吼出来，圣上是什么愁绪也、没有了。

    他带着小胖崽缓步于殿外，见着小傻子眼上有些发红，便知道他又是为了政事发愁：“裕儿说些大致，其余悉数交予朕便可。不必亲躬。”

    语气中难得有了起伏波动，明熙帝很心疼。

    “父父很忙。”小胖崽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叮叮说鱼儿还小，该多睡觉觉，有事找大哥。父父说，鱼儿还小，该多休息，其他交给父皇。

    可是叮叮很忙，父父也很忙，鱼儿总是见不到人。

    他很想帮帮他们，也很想帮帮百姓。

    所以，拾人牙慧，就是鱼儿力所能及之事了。

    他也不觉得自己辛苦，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而且大学生鱼儿也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鱼儿，想做得更好。

    圣上一时没有回答。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半晌才说了句：“我儿再等等，朕忙过这段时日。”

    算来，为了寻仙问道，又要处理政务，他也要隔着三两天才能和儿子好好说话了。

    朝夕太短，他要争的是千年、万年。

    小胖崽毫不在意，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山不就我，我来寻山。

    故而并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见不到明熙帝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大有圣上不来，他便哭倒宫殿的架势。

    明熙帝也不愿在这样的话题中浅谈，便问小胖崽流民之事。

    庞大的人丁裹挟着大势而来，若是处理不好，便像只蝗虫一般，能轻易地吃垮一座城。

    可若利用得到，不知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要聚集民众，纯粹的信仰只能招揽惶恐的人。

    只给利益，招揽的也无忠君之事。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况且圣上这次，是将这些权利都放给了小胖崽。

    他要做的事情，圣上无一不应。

    可正因如此，圣上才更要小心

    因为这关乎着他孩儿的寿命。

    “如今我儿一道税收，收归民众，可你做了，便要去说。只靠人口口相传，又有何用？”

    明熙帝说的无比简单直白，他就要小胖崽去宣扬自己的功绩。

    在圣上看来，这怎么就算不上功绩了？

    历史长河上，、那些起义之人高声一呼，便有民众聚集而来。

    这因为什么？不就是利益吗。

    而他的孩子实打实的利益砸下去，不能收获一批死忠之人吗？

    天命之君，终归是离百姓太过遥远。

    “救济斯民，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如此之言，若在乱世，也可召集诸人，揭竿而起了。”

    凭着一句话就能得民心，而这句话，他的孩子，可是切实在做！

    圣上无利不起早，可小胖崽想得全只有怎么去让大家更好。

    他所作所为，全靠旁人自发敬仰。

    圣上为他收割的寿命之时，增长堪称一日千里。

    轮到小胖崽时，他却全凭自觉。

    虽有成效，却哪里比得过圣上？

    明熙帝实在不懂，为何这小傻子平日在做了一点、事，便吵吵嚷嚷要他夸奖。

    可真做了大事，却又藏着掖着，不去言说。

    我儿，怕不是被那几个蠢货给迷着了吧？

    圣上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