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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1章 往事

    作品:《恶燕

            李玄麟和太子坐两顶暖轿,进郡王府,太子在李玄麟房中歇下。

        等太子睡去,李玄麟走去书房,内侍追在一旁,为他添上一件鹤氅,同时问他要不要吃,要不要喝,他全无食欲,上过石阶,他精疲力尽,脱下鹤氅铺在地上,一手扶着廊柱,慢慢往下坐。

        石阶冰凉。

        他把两条腿长长伸出去,双手撑着门槛,仰头看蝉肚雀替,红纱竹灯笼射出红光,让透雕仙鹤困在阴影中。

        太子摆布他,不是一天的事。

        打他,是头一回——有一回,因他和欧阳家小娘子密谈,巴掌悬在他头上,将落未落。

        他等着这个没有落下的巴掌,等了许久,到今天总算是落了下来。

        脸上疼,手指骨节也疼——攥的太狠,骨节也发着青,怎么都暖不起来。

        他不由想起年幼中毒后的情况。

        他独自躺在伏犀别庄的床上,内脏刺痛,犹如有人在他身上敲骨吸髓,汗收不住,浑身冰凉黏腻。

        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

        有人蹦过门槛,连走带跳,凑到床边,声音细嫩:“死了吗?”

        然后小手在他鼻子底下探了探:“怎么没死?”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倔强的小女孩面孔,脸上沾着灰尘,肌肤在烈日下晒成蜜色,雾鬓风鬟,大约刚哭过,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显得瞳仁澄净黑亮,充满野性。

        夏日热风卷进来,鼓动她衣袖,如同一只野燕,随时要展翅高飞,游山长啸。

        屋外云净天高,她背光而立,周身一层绒光,满脸不忿:“你刚才喝的药里,有我的血。”

        他心里愕然,无力在脸上显现,因此看起来泰然自若。

        小女孩越发气愤,两条胳膊拢的又大又圆,手腕上缠着一圈白色细布,印出血迹,露出来的胳膊上有被鞭打的痕迹:“凭什么我要做你的药引?我喝了这么大一盆鹅血!”

        她咬牙切齿,还想质问,但鹅血喝的太多,十分尿急,只能转身先走。

        他看她的背影匆匆忙忙,出门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回头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她像一个震天雷,威力穿铁透甲,直入灵魂。

        从那以后,她是药引,他是病人。

        白天她练功、逃跑、挨打,他养病、练功、挨骂。

        晚上她偷跑到他的屋子里来,两个人依偎在罗汉床上,偷吃厨房搬出来的熏猪头肉、酿鱼,她让鱼刺卡住喉咙,他捧住她的脑袋,手指伸进她油腻腻的嘴里,掏出来一根细刺,她因掏刺呕吐,吐的他满身都是。

        但他从不生气,他大她四岁,人更高,手更大,能包容。

        亲密无间,相依十一年——只是他以为的亲密无间。

        他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胸口隐隐作痛,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眼前圆月依旧,满地如霜,秋风不断,花木有影,屋宇峥嵘。

        夏日早已经过了。

        “九经!”

        “郡王。”

        李玄麟撑着膝盖起身,问罗九经:“捡的那些珠子拿来。”

        内侍连忙找来碟子,端到李玄麟跟前,李玄麟捏起一颗,挥退内侍,上半身往后仰,眯起眼睛对准小几下渣桶,抬手一掷,佛珠划出一道弧线,正中渣桶。

        风平浪静太久,给太子找点事情做一做吧。

        他笑了一下:“备水,我要沐浴。”

        内侍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琢云翻墙回家。

        燕屹去了府尹衙门,至于关几日,全看常家什么时候把常青弄出来——常青都出来了,刘童自然不好意思再关着燕屹。

        无人来问燕屹下落,圣旨惊起的惊涛骇浪消弭,也没有人为冤死的尼姑母女烧纸上香。

        小灰猫蹲在廊下,伸出舌头、举起爪子舔两下,爪子举过头顶,从耳朵上方往下洗脸,洗完再舔,循环往复。

        见到琢云,它放下爪子,走到琢云身边,尾巴竖的笔直,娇声娇气,发出“喵喵”的叫声。

        留芳屋里亮起灯,窸窸窣窣地穿衣,趿拉着鞋子出来,两只手忙着系衣带:“姑娘回来了,吃点什么?”

        “不吃,洗澡。”

        “我这就去提水。”

        她喊起来两个婆子去大厨房,催人烧热水,已经做好掏钱、听抱怨的准备,出人意料的,没有一声怨言钻进她的耳朵——琢云受到的非议和其他人对她的改变一样剧烈。

        琢云在东间痛洗一场,热气腾腾、满身芬芳的挪到厅堂,留芳在她眼皮子底下喝一盏茶,她就在椅子里坐下,捧着茶杯,慢慢喝一口。

        她什么都没想,静看圆月。

        猫纵身过门槛,伸出爪子勾住她裙摆,爬到她腿上躺下,又爬起来,在她腿上转了半圈,把脸对着她腹部,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发出“呼噜”声。

        留芳看她不吃什么,去耳房取一碗蜜煎金柑——这是燕夫人预备着赏月吃的,今日因无人赏月,便每个主子分上一碟。

        金柑浸在蜜糖中,外如琥珀,内里甘甜,留芳挑一小点尝一尝,尝过后,退去耳房。

        琢云坐在屋子里,吃吃喝喝、看猫、睡觉,一觉睡到寅卯之交。

        寅卯之交,大雨。

        卯时二刻,孙夫人冒雨登门,前来退婚。

        燕夫人早有预料,本来因为心虚,打算让孙夫人发发邪火,哪知孙夫人把聘书一撕,就开始发功。

        “燕琢云本来就出生低贱,我们家愿意娶,那都是燕家上辈子积德了,你们还不教养,还把她弄到严禁司去!搞半天你们是一丘之貉!”

        燕夫人气沉丹田,张嘴反击:“你们愿意娶,那是因为孙兆丰矮!别家的姑娘都看不上他!”

        “矮怎么了,宴婴不足六寸,照样是明相!”

        “他就算把捣鼓鞋子和幞头的心思全放在学业上,也比不上宴婴一根毫毛!”

        孙夫人第一次对庶子真情实感:“没了我们兆丰,你们二姑娘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们二姑娘当官儿呢,再嫁不出去,也比嫁个侏儒强!”

        孙夫人让“侏儒”二字气的发晕,伸手一指燕夫人鼻尖:“难怪展老太太到处说燕澄薇不饶人,原来全是受了你的教导。”

        “展老太太还说你善妒,你又是受了谁的教导?”

        孙夫人气的一个倒仰:“还有你那个庶子,连累兆丰进了衙门,你们燕家全是牛鬼蛇神!”

        燕夫人扪心自问,燕家上下,确实对得起“牛鬼蛇神”这四个字——至于燕屹,他不进衙门,才是祖宗显灵。

        她奋起还击:“连累?孙兆丰没有长脑子没长腿,自己不会走?难道他那两条腿太短,这几步路还要别人架着走?”

        “我不和你说,把聘礼拿出来,我回家去。”

        “带着你那三瓜两枣,滚你娘的蛋!”

        “粗鄙!”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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