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遇手上提着一个布袋和两扎稻草。

    布袋里放的面条，稻草上捆着一只猪蹄，还有一条半死不活的鲤鱼。

    严景看着斐遇，斐遇看着严景。

    严景眨眨眼睛，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刘老爷子。

    刘老爷子立刻会意，大声道：

    “少爷你刚刚说什么，还是没听清啊。”

    “我说，这天花板上好像有只大蜘蛛啊！”

    严景抬起头，看向上方开了好几条缝的砖瓦顶。

    干净地让人窒息，别说是蜘蛛了，蜘蛛丝都看不见一根。

    都这样了，刘老爷子还是跟着抬起了头：

    “确实，我刚刚好像也看见了。”

    两人仰着脑袋，都不敢和斐遇对视。

    直到斐遇哼着小曲从旁边绕了过去，两人才悄悄地将头收了回来，弯下腰窃窃私语：

    “她听见了吗？”

    “不知道，说不好。”

    “刘爷您别看这小丫鬟现在嚣张，等少爷我哪天脾气上来了，铁定收拾她！”

    “少爷威武。”

    严景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冲着灶房开口喊道：

    “小遇啊，今天早餐吃猪脚面啊？”

    “哪能啊！”

    斐遇走出了灶房，手里捏着一个白面馒头，靠在门上咬了一大口：

    “少爷您要吃我的手，咬一口不就行咯？还就什么面条啊！”

    “呐。”

    斐遇伸出那只白皙的手，微笑道：

    “反正去哪咬不是咬啊！家里的还不要钱！就是糙了点，少爷您将就吃吧。”

    “……”

    果然还是听见了。

    严景的身后，刘老爷子小声开口：

    “上！少爷！上啊！”

    “……”

    几秒后，严景领着刘老爷子出了门：

    “今天胃口不好，出门吃算啦！”

    “天天在家吃，没什么意思！”

    斐遇照旧是靠在门栏上，似笑非笑：

    “如烟姑娘也会做面吗？”

    “何止啊，又顺又滑！”

    “严少爷”硬气地一撇袖子，带着刘老爷子硬生生走出去半里地，往身后瞧了瞧。

    “别看了少爷，人没跟来。”

    刘老爷子开口道。

    “咳咳……”

    严景轻咳了两声，开口道：

    “别急，刘爷，我身上有钱。”

    昨天魏不凡身上的钱，除去给斐遇和刘老爷子的零用钱，他拿了大头，现在身上，碎诡银子有个百来枚，换算成诡元，那就是一千多元。

    诡元在边流县的购买力远大于诡币在旧罪城的购买力，如果细算，是一笔不小财富了。

    而且，还有一枚整银子，相当于百枚碎银。

    “走！我们就去这里面吃！！！”

    严景指向右侧一条巷子。

    刘老爷子看向严景手指的方向，眼神中闪过惊异。

    只因为，那巷子里的是万花坊。

    南大街上最大的暗娼聚集地。

    他自然不会傻到以为严景真是去里面吃早餐的。

    现在这种时候，严景去到这样的地方，其中深意，可想而知。

    “好，少爷，我们就去里面吃吧。”

    刘老爷子点点头。

    两人，于是走进了巷子中。

    万花坊所在的巷子，就叫万花巷。

    看起来和寻常巷子并无区别。

    光线昏暗，空气浑浊，散乱的青石板上，是一枚枚粗布糙鞋印踏出来的路。

    万花坊是之前罗家的下属产业之一。

    后来罗家倒了，这些下面的产业也没有所谓变卖这么一说，人家明摆着不认你罗大少爷了，你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

    罗笙重新费了一番功夫与里面一些人搭上了桥，但终究，物是人非了。

    严景和刘老爷子从一扇扇门前走过，这些木门上，如果有半点朱砂，就是暗娼的居所，如果没有，就是万花坊保镖的住处，是干净之地。

    一般，边流县没有人会管暗娼，因为边流县根本就没有管事的人。

    但若是碰到另外那几条街哪天缺了钱，就打着维持秩序的名义组织一波清扫活动，到了那时，被发现的暗娼就得交钱免灾。

    如果不愿意，那人就被其它几家分了去。

    至于是拿去当肥料，又或者是做成精美首饰，就看个人运气了。

    当然，这些都是在罗家倒台之后出现的事。

    倒台之前，各家安好。

    两人一直走到第108道门的门口，严景伸出手，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动静。

    于是严景又敲了敲。

    这下，门内喧嚣声顿起。

    大多是骂街的话，还有少数不是寻常骂街的话。

    最终，一道声音发了话，其余声音才渐渐安静了下去。

    那声音，紧接着开口：

    “大白天的，是讨吃喝的还是要钱财的？”

    “讨吃喝的。”

    严景开口道。

    “白天哪来的吃喝？”

    那声音听见是讨吃喝，语气缓和了些：“无论是白馒头还是肥桃子，都是没有的。”

    “罗家人，通融一下。”

    严景笑着道。

    “……”

    那人沉默了几秒，开口道：

    “去105号吧，那里有吃喝。”

    “好嘞，多谢。”

    严景笑了起来，领着刘爷到了105号门口，敲了敲门。

    “谁？”

    里面传出一道警惕的声音。

    “讨吃喝的，问过108号的姐姐了。”

    严景微笑作答。

    “嘎吱——”

    门从里面开了。

    里面，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碗清水面条，略微飘着几点辣油。

    几个女人，大咧咧地坐在桌子四周，姿势极为豪放，衣物又极为单薄，不经意之间，就会乍现春光。

    见了严景，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子最里面那女人笑着开口道：

    “罗少爷，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花姐。”

    严景抱拳，笑着开口道：

    “今天早上没吃什么东西，上门讨口吃喝。”

    “这还是罗少爷第一次上门讨吃喝啊。”

    女人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笑：“要不……我亲自来？”

    “都行。”

    严景领着刘老爷子往里走。

    却不想那女人忽然手一挥，手捂住嘴，笑了起来：

    “算了，罗少爷，今天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

    严景看着那桌子上的面条，语气中带着些不悦：

    “我都看见吃喝了。”

    “你又答应了亲自动手。”

    那女人顺着严景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见旁边女人露出来的半个白面馒头，笑了起来：

    “不为别的，罗少爷，我今天起床气没消，被你这么一打扰，不想待客了。”

    “那为何要放我进来呢？”

    严景语气愈发不悦了：“你们万花坊没有答应了又出尔反尔的道理吧。”

    “没有为什么，罗少爷，你觉得是单纯逗你玩也好，觉得是我故意为之也罢，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万花坊，不太想做你罗笙的生意了，从现在开始，到万万日以后。”

    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至于你说有什么道理，要揪个什么原因，我们边流县，向来是不需要讲什么道理的。”

    “时代变了，罗少爷，你现在不是之前那个少爷了，请回吧。”

    “若你想吃馒头，去路边捡一点吧。”

    显然，女人是故意放严景进来的。

    说完，旁边的几个女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严景，一时间，屋内一片花枝乱颤。

    不多时，严景和刘老爷子，被赶了出去。

    关门之前，女人冷笑着开口道：

    “你罗少爷要真想知道原因，那我告诉你，今天这屋子里的，都是身上来了事的。”

    “下次来讨吃喝，挑个好时候吧，再多带些银子，兴许我一高兴，就还做你罗少爷一天生意。”

    “让你尝尝白面馒头是什么滋味。”

    “世道早不是那个世道了，真当自己少爷啊。”

    女人啐了一口唾沫。

    门关上了。

    两人蹲在地上，严景望向刘老爷子：

    “怎么办，刘爷，没吃早饭呢。”

    “要不……”

    刘老爷子看着严景，斟酌道：

    “我去东街买些来？”

    严景闻言，点点头：

    “快去快回吧。”

    刘老爷子去了，不到一刻钟，就买回了几个大包子，又用竹碗打包了一碗清水面条。

    两人找了个角落，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着早餐。

    刘老爷子啃包子，严景吃面条。

    这一幕刘老爷子并不陌生，他了解自己身边这个男人。

    即使心中有再大火气，等到这顿饭吃完，那些火气也就随着那些面条一点点被吞回去了。

    在他离开民湖前那几年，两人每次吃了闭门羹，大抵如此。

    他喜欢找准时机再出动，喜欢讲些道义，因为这是边流县之外常讲究的事情。

    但这里是边流县。

    在这里，道义不抵用。

    就像万花坊，之前倚仗着罗家过了一个个日日夜夜。

    现在罗家没了，看见罗笙，该羞辱的，还是羞辱。

    特意找了个来了月事的屋子，喊严景过去。

    那女人，或许是月事气没消，直接就发泄在了罗笙身上。

    若是放在几年前罗家还在，她早上这么干，日头没升上去就得没命。

    但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而就在刘老爷子心绪纷飞时，忽然，“啪嗒”的一道响声在身旁炸响。

    他诧异地望向摔了碗站起身的严景：

    “少爷您这是……”

    “不吃了。”

    严景用袖子抹了抹嘴：

    “没味儿，不好吃。”

    “不如小遇做的，也比不过她们桌上的。”

    说着，严景皱了皱眉头：

    “刘爷，您回来之前，我没太想清楚。”

    “你说，这边流城，到底是个什么地儿，我爹从小教我道义两个字怎么写，正手道反手义，教的这一撇一捺我睡觉都记得，结果他栽了。”

    “我在外面待了这么多年，按理来说我应该也学了点东西，可回到这，就凭着道义两个字，我也快栽了。”

    “昨个儿那事，您看在眼里，若不是事出有因，我不会那么干。”

    “但也就这么一出，我想明白了，有些事情，不该是那么一回儿事儿。”

    “在哪片地，得讲那片地的理。”

    “少爷您这是……”刘老爷子站了起来，眼中隐约冒光，但还不等他开口，严景伸手一拦，继续道：

    “刘爷，现在事儿是这么个事，别的不用说太多，我就想吃她们桌上那碗面，您就说我是吃得还是吃不得。”

    “吃得。”

    刘老爷子点点头。

    “真吃得？”

    “真吃得！”

    “好，那就吃！”

    严景点点头，大步流星，来到之前那扇105号的门前，用力敲了敲门。

    “谁啊？”

    里面，又是先前坐在最里面那女人的声音。

    “罗笙，讨吃喝。”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女人从门后走了出来，倚在门旁，冷笑开口道：

    “刚刚不是——”

    话没说完，严景已经伸出了手，袖口，两只鸟，直接就啄向了女人的眼。

    女人刚想发出惨叫，严景，已经伸出了手，捂住了女人的嘴，而后，手中画笔浮现，轻轻勾勒一圈，屋内的女人，顿时一个个身体一软，萎靡了下去。

    这时候，刘老爷子从后面窜了出来，身影动若猛虎，跑到那些女人的面前，以手作刀，三下五除二，女人们纷纷瘫软在了地上，惊恐地望着两人。

    严景伸出手，抓着眼睛流血女人的脖子，冷声开口道：

    “我现在说讨口吃喝，讨得还是不讨得？”

    女人嘴巴被捂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惧地不住点头。

    “那你去做！要清水面条！”

    严景坐到椅子上，目光冷冽：

    “五分钟内做好，做不好，慢一分钟，就杀一个。”

    他松了手，女人忍着剧痛，踉跄着往厨房走去。

    刚迈进厨房，她一个呼声发出，几只大汉，从后厨的一个门中钻了出来。

    感受到自己这边人来了，女人刚想笑着说些狠话，可还没等她说出口，那些大汉，一个个全部痛不欲生地倒在了地上，又是刘老爷子出的手，不仅仅是让他们下半身没了用，还设法让他们没法说了话。

    女人血眼模糊间感受到这一切，吓得花容失色，瘫倒在了地上。

    而严景，走到一边，从厨房中拿起了一柄刀，走到了女人身边。

    “按照罗家规矩！！！”

    严景开口道：“出尔反尔者，剁手！”

    “不，不不不，不不！！！！”

    女人拼命地摆头，在地上惊恐地向后退，但严景手起刀落，“唰”的一声，一只白皙的手臂，就这么飞了起来。

    血液，如喷泉般涌出。

    严景回过头，看向那些瘫在地上惊恐万分的其他人，冷冷开口：

    “罗家规矩，助纣为虐者，断腿！！！”

    片刻后，恐惧蔓延在这座狭窄房间的上空，浓厚的血腥味混杂着脂粉气息，地上，是一条条扭曲的腿，和满地的血液。

    所有人，都像是看恶鬼一般惊恐地望向房间的中央。

    严景和刘老爷子坐在桌上，大口嗦着刚煮好的面。

    祝天天开心，今天下班晚了，看了这更可以先睡，我得先写周报，再写下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