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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94章 冰层下的火焰

    作品:《哥布林重度依赖

            “弗冈。”

        意为冰层下的火焰。

        并非通用语,也不是那些晦涩难懂的北境俚语。

        据说来自“霜喉”氏族,历代传承下的某篇史诗。

        幼时的弗冈,总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

        在他的小脑瓜里,“火焰”,应当是这个世界除了族长以外,最为强大的事物。

        它能够驱散寒冷,为冰雪风霜中的族人,带来少有的温暖。

        连原本硬邦邦、啃着牙齿都被冻得发颤的肉块,经过火焰熏烤,也都变得软糯多汁,美味的让他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肚子。

        而从部落里的战士口中得知,那些受先祖英灵庇护的强大野蛮人,内心之中往往也都燃烧着最为猛烈的怒火之后。

        他对于自己的名字,更是逐渐厌嫌起来。

        火焰,就应该亮腾腾、毫无保留地烧着。

        而不是被遮盖在冰层下面。

        因此,年幼时候的弗冈,虽然有着同龄人中最结实的身体,却很少像周围的小伙伴那样,自豪地介绍自己名字的由来。

        只是用臂膀上的肌肉,和故作无谓的表情来扯开话题。

        但毕竟是心智尚不成熟,渴望得到同伴认可的孩童。

        即使在外面表现得多不在意,每逢夜深人静,他总会在睡前缠着母亲,一遍遍追问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含义。

        刨根问底,锲而不舍的毅力好似连冰霜都能够融化。

        只不过,霜喉部落中新生儿的名字,往往都是在其满月之后,由族长经过占卜后亲自命名。

        朴实勤劳,自出生起从未离开过霜苔高地的年轻妇人,对于“弗冈”二字的含义,并不比他知晓更多。

        也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去打扰部族中那位最忙碌,也最受尊敬的老人。

        便只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含义。

        “冰层之下,燃烧的火焰。”

        “冰层,火焰。”

        “冰,焰……”

        而每当她面对稚童不厌其烦地追问,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便又会搬出那个同样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小故事。

        “不听话的小孩,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被冬灵鬼婆从屋子里掠走,制成说不了话的雪人。”

        不得不说,冰原上的孩子,确实吃这一套。

        特别是在听到,鬼婆骑着它那柄灰漆漆的扫帚,用枝桠般丑陋干瘪的爪子,拎着脖子把孩童从被窝中拽出来的时候。

        哪怕弗冈再如何亢奋,也只能害怕地将脑袋缩进被窝,并乞求着母亲今天晚上不要熄灭炉火。

        时光流逝。

        随着他的身躯愈发壮实,个头蹭蹭往上长。

        连曾经需要蹲下身体,才能够和他平视的母亲,说话时都得仰起脑袋的时候。

        幼时的烦恼,便已被更多青涩而繁乱的愁思与期望所取代。

        斧刃在冰雪中闪过的寒光、手臂上多出的伤痕、冬狼咆哮时喷吐的热气……乃至少女脑后随风摆荡的发辫。

        弗冈早已不在乎自己名字的具体含义。

        只是一个称呼的代号。

        “哗啦。”

        掂了掂手中被各类物资,塞得满满当当的沉重背包。

        弗冈那张还残留着少年稚嫩的面孔上,显露出一抹无奈。

        “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外面镇里都能买的。”

        他的小小抗议,自然抵不过母亲的担忧。

        也懂事许多,知道是家人不放心即将远行的自己。

        没有抱怨,只是玩笑两句,想着让母亲额前的皱纹舒缓几分,便将包袱牢牢地背在身后。

        被送着,走出了家门。

        “啊……”

        耳边传来少女的惊呼。

        目光望去,只望见一道雪兔般的灵动身影,迈着两条有力的长腿慌忙离去。

        留下一道微蓝色的修长发辫,在雪光中跃动。

        “不去和人家告个别?”

        身旁,母亲带着些揶揄,轻拍他的肩膀。

        弗冈只是摇头,紧了紧身后的背包。

        恰逢狩猎队返归。

        棕褐色的厚实皮毛冻满了冰晶,肉山般的雪原猛犸,被几个肌肉膨胀、身体强壮的野蛮人战士抬进部落。

        后面的木橇上,还拖着大大小小许多猎物。

        英灵庇佑下的大丰收。

        有了这么些猎获,今年深冬对霜喉氏族也将不再如以往那般难熬。

        道路两边,族人充斥着喜悦的欢呼声传入耳朵。

        望着那些昂首挺胸的狩猎队员,弗冈眼中闪过一抹羡慕,又很快消失在他那对冰蓝眼眸深处。

        作为部落这一代年轻人中,最为勇猛的战士。

        自己本可以成为其中一员,只不过……

        弗冈用力摇了摇头,将其中的犹豫甩去脑外。

        脸上重新浮现坚定。

        一只跟随在队伍当中的冬狼,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咧着舌头,迈着轻盈的脚步,凑了过来。

        身躯贴着弗冈的大腿,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他的手掌。

        高速摆动的长尾,在地面上卷起阵阵雪花,足以震慑魔物的狼眸,惬意而舒服地眯着。

        掌心,传来冬狼绒毛冰凉顺滑的触感。

        最忠诚伙伴的突然举动,让走在狩猎队最前方的魁梧男人,因此注意到了路边的弗冈。

        和身旁的队友招呼几声,大步走了过来。

        “想好了?”

        “嗯。”

        “不后悔?”

        弗冈用力点头。

        眼前,狩猎结束后总会在族中孩童簇拥下,讲述着曾经那些故事的战士,也不再年轻。

        两鬓好似浸染冰霜,一片苍白。

        粗厚硬实的手掌,重重地落在弗冈的肩膀之上。

        “挺好。”

        “知道该往哪里走就行。”

        话语中并没有多少惋惜,只饱含着对年轻人找到前进道路的欣慰。

        想了想,战士从怀中掏出一颗折射着温润骨光的猛犸象牙,塞到了弗冈的手里。

        “去吧。”

        “只要你想,随时回来。”

        “狩猎队永远给你留着位置。”

        “……”

        弗冈手里攥着象牙,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了离开部落前的最后一站。

        “呼啦。”

        橘红色的火焰安静燃烧,只偶尔寒风刮过,才发出几缕微弱燃鸣。

        它并没有世人眼中所谓的柴薪,只是静静地落在刻印着繁复纹路,散发荒蛮气息的冰岩表面。

        吞噬着高原空气中的冰雪与寒冷,好似将其转为使之升腾沸涌的燃料。

        火焰之后,祭坛的正中心,则立着一根通体漆黑的图腾。

        表面纹路模糊,哪怕凑近细看,也很难辨清其上所雕印的图案。

        似乎是某种花卉?

        部族里尚未成年的孩童不被允许接近,触碰更是禁止。

        而在逐渐长大,失去了好奇心之后,他们往往也不再关注图腾上的纹路。

        弗冈同样如此。

        对于眼前据说来自上古的神圣火焰,他唯一的印象,便只有幼时族长面对自己的疑惑,笑着回答的那句:

        “这是霜喉氏族的宝物,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一名族人活着。”

        “火焰,便永远不会熄灭。”

        眼下,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族长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自记事起便布满褶皱的苍老面孔,和从前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也可能又多了几道皱纹,只不过自己没有发现。

        无数思绪流转,起伏的内心在火光笼罩下,逐渐变得平静。

        即将远行。

        这位自弗冈出生时便为其命名的老人,也将代表整个部落,为他送上最后的祝愿。

        “嗡轰!”

        原本平静燃烧的火焰骤然猛烈,温暖焰芒与云层之下的炫目晕光交织融合,在漆黑图腾引导之下,化作一道幽幽照下的光束,笼罩在弗冈的身上。

        嘴唇翕动,轻念着不知名颂词的老人,指尖泛起冰蓝微光。

        颤抖着,在野蛮人青涩的脸上,勾勒出荒蛮而神圣的纹路。

        闪烁即灭。

        冰蓝光芒好似渗入到他的体内,逐渐暗淡消逝。

        那是来自部落英灵的祝福。

        弗冈缓缓起身,对着身前笑着看向自己的老者,以及更后方的火焰与图腾,低头行礼。

        今天过后,他就将彻底离开部落,寻找自己的道路。

        忽地,身侧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响动。

        在族人充斥着善意的笑声中。

        留着修长发辫,雪兔般的少女喘息着来到身前。

        逐渐靠近,原本仓促凌乱的脚步也愈发滞缓。

        皎白柔嫩的脸颊上,浮现羞涩红晕。

        她没有说话。

        只是双手捧着,将一条亲手编制的细链,递到了弗冈的眼前。

        伸手接过项链,弗冈望着近前的娇俏少女。

        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世界在这一刻,却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

        吹拂落下的雪花与摇曳焰缕,被定格在了半空之中;头顶终年盘旋的凛冽寒风呼啸不再,周围人群中的笑声也蓦地消失。

        少女、老者、人群中望着自己的母亲,仿若凝固般滞在原地。

        潜意识中似乎已经预料到要发生什么,弗冈想要挣扎呼喊,却又同样无法动弹。

        嗡——

        下一秒,时光陡然加速。

        本就结实的肌肉逐渐膨胀,脸庞上的青涩被成熟与风霜所取代,下巴上长出了粗硬的胡茬;

        眼前的少女也在时光流逝中脱离稚嫩,老人头发更加苍白,母亲眼角也被皱纹所填满。

        然后,便是那抹令人厌恶作呕,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暗紫光芒。

        本应充斥着冰雪与寒意的空气中,忽地弥漫起某种烟雾般,极其细微的植物孢子。

        带着隐匿于自然最深处的浓郁恶意,孢子轻轻落在族人的身上。

        生根发芽,汲取着生命活力。

        那风霜侵蚀下也不曾显露颓势的皮肤,因为生命流失而逐渐变得青灰,表面浮现脏斑。

        菌丝蠕动着,自毛孔之下、发缕之间,滋生蔓延,彼此纠缠生长……

        经历过无数遍,弗冈却依旧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那比最锋利的獠牙,还要让人痛苦的回忆,却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脑海。

        哪怕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他仍然记得。

        回到部落之后,眼前那片被冰雪掩埋的废墟。

        亲手刨开冰冷雪壤,将族人的尸体埋葬在冰碑之下;

        剥下冬狼早已僵硬的皮毛,用猛犸象牙制作的骨钉刺穿狼吻,嵌入胸膛;

        扯开那些缠绕交织的荆棘,将倒塌的图腾重新扶正,捡起地面上的碎片,辅以寒风与冰晶,将其制成明灭幽光的斧刃……

        独自坐在只微弱亮着火苗的祭坛前。

        弗冈手中攥着的,是那条好似还留有体温,饱含少女情愫的简陋项链。

        哪怕直面巨龙投下的阴影,也未曾有过变化,冷若寒霜的面孔。

        蓦然察觉到一滴滑落而下的滚烫。

        也直到这个瞬间。

        他才终于知晓了自己名字的真正含义。

        “弗冈。”

        “冰层之下的火焰。”

        ……

        ……

        “噼啪。”

        树枝中残余的水分,在火焰燃烧下脱离木头纤维的束缚,发出清脆声响。

        弗冈猛地睁开双眼,周身环绕的森冷寒意,随噩梦泯灭而逐渐消逝。

        狼吻交叠在胸前,大氅银白色的绒毛随晚风轻轻曳动;脖颈间缀着骨牙坠饰的细链在火光映衬下折射焰光;腰间的黑曜石小斧轻轻落在地面。

        他坐在篝火旁,粗犷脸庞依然是那副好似霜寒覆盖毫无波澜的冰冷。

        仿佛只是眯眼小憩,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营地内正逐渐回升的温度,以及周身空气中闪烁荧光的冰晶,却又显示着他方才内心的波动。

        背后倚靠的巨大橡树,看似完好无损,只粗糙树皮间隙中闪过微弱冰芒。

        实则自土壤深处庞大根系,一直向上到树冠细小枝干,树皮包裹下的内里,都已化作了冰雕。

        “阿嚏!”

        夏南坐在篝火对面,身体哆嗦着,猛地打了个喷嚏。

        很难想象,在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季节,身穿双层护甲的自己,还能够被冻感冒。

        双手伸近,烤着火。

        微微抬头,瞄了一眼静静坐在对面的野蛮人弗冈。

        他当然知道,营地环境的突然变化和对方有关。

        自白天在哥布林巢穴中,发现那朵菌菇之后,对方便始终有些不对劲。

        但弗冈没有说明的意思,他便没问。

        眼下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夏南也不好再什么都不说。

        稍微犹豫了一下,带着些小心,他缓缓开口道:

        “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野蛮人头也不抬,冰蓝眼眸中倒映着橘红色的火光。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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