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川心中自嘲一笑，或许，连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天方夜谭吧。

    他缓缓收回目光，低声呢喃：“朕这样想，是错了吗？”

    “没有错。”

    灵儿终于开口，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抬起头，眼神依旧清冷，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肯定。

    “但陛下，您该去给三宫太后请安了。”

    一句话，又将他从虚无的幻想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韩川心中涌起一阵烦恶。

    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去向那三个女人请安，是他登基之后，生活中唯一的变化。

    这是“孝道”，也是他目前唯一能赖以生存的护身符。

    “传赵德，伺候朕更衣。”

    “喏。”

    然而，寝殿的门被轰然推开，涌进来的不是赵德一人，而是黑压压的十几个内侍太监！

    他们捧着冠冕、朝服、玉带、佩绶，鱼贯而入，瞬间将这空旷的寝殿挤得满满当当。

    韩川瞳孔骤然一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这种被人团团围住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更让他心生警惕。

    这是监视，是无声的示威！

    是在告诉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都退下，只留赵德。”他的声音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冽。

    众太监微微一愣，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赵德连忙上前，手脚麻利地为韩川穿戴起来。

    当他拿起玉梳，为韩川梳理那头还有些柔软的墨发时，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

    “陛下，恭仁慈懿皇太后宫里方才传了话，说体谅陛下昨日劳累，今日的请安，就免了。”

    韩川心中竟涌起快意。

    明秀秀，她这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连见他一面都觉得多余。

    不屑也好，厌恶也罢，对他而言，能少见一个，总是好的。

    很快，他便穿戴整齐。

    在一群太监的前呼后拥之下，浩浩荡荡地向后宫走去。

    只是，他身后的禁军护卫，却在后宫的宫门前停下了脚步。

    因为后宫外男无诏，不得入内。

    连他这个皇帝的护卫，也不例外。

    “赵德，”韩川的步子不快，他看着前方巍峨的宫殿，状似随意地问，“给太皇玄皇后和淳皇后请安之后，朕去何处？”

    赵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躬着身子，脸上挂着谦卑的笑。

    “回陛下，按规矩，您该回诰天殿歇着。”

    说完，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

    “……也可以去御书房。”

    韩川的眼底闪过冷光。

    诰天殿是寝殿，御书房才是处理政务的地方。

    让他回寝殿，就是让他继续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傀儡。

    而御书房的选项，则像一个带着倒刺的鱼钩，充满了诱惑与危险。

    只不过，那是之前。

    如今，御书房内的书重要的书籍他已经读完，御书房对他已经没多大吸引力了。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朕……可以去看看母妃吗？”

    “啪嗒！”

    赵德手中的拂尘，竟惊得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抬头，那张永远挂着笑的脸，此刻煞白一片，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韩川静静地看着他，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

    “罢了，”他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以后再说吧。”

    言罢，他迈步继续前行，留下身后慌忙捡起拂尘，冷汗涔涔的赵德。

    韩川勾唇一笑，眼神冰冷。

    他并非真的想念那所谓的生母，倒不是他不孝，而是那生母是原主的生母，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之所以刚刚那么问，只是在试探。

    试探他身边这些人的反应，也是试探三宫太后为他划下的禁区，更是试探“母妃”这两个字，在这座深宫里，其他人的反应。

    赵德的冷汗还未干透，便已躬着身子，在前引路，那姿态比先前还要卑微几分。

    去给孝慈贞化太皇玄皇后李黎与淳皇后陈珍儿的请安过程，波澜不惊。

    李黎依旧是那副悲悯众生的菩萨面孔，言语间满是对他这个“孩儿”的关切，只是那双凤眸深处，藏着的是万年不化的玄冰。

    而陈珍儿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殿外。

    韩川一一应付，将一个十岁孩童该有的懵懂与怯懦，扮演得天衣无缝。

    终于，从淳皇后的长春宫出来，寒风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让韩川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紧了紧身上的貂裘，脚步却猛地一顿。

    不对。

    这个方向，既不是回他那座名为“诰天”的华丽牢笼，也不是去那个挂着“御书房”牌匾的陷阱。

    “赵德。”

    “咱家在。”赵德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连忙凑上前来。

    韩川没有看他，只是抬眼望着远处那在风雪中若隐可现的巍峨殿角，那是一片被琉璃瓦覆盖的，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金色海洋。

    “这是去哪儿？”

    赵德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透着他自己都无法掩饰的干涩。

    “回陛下……是去太极殿。”

    太极殿！

    韩川的心脏骤然一缩！

    一股无名之火，混杂着被愚弄的羞辱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恨这种感觉！

    恨这种被人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大梁祖制，新帝登基，需斋戒三日，第四日方可在太极殿举行新朝第一次大朝会，以示对先帝的哀思和对天地的敬畏。

    今天，才第二天！

    他竭力压下眼中的寒意，小小的身躯里，灵魂却在咆哮。

    但他知道，现在发作，除了暴露自己的底牌，毫无用处。

    他只能忍，将这口恶气死死地咽回肚子里。

    赵德似乎感受到了那沉默之下蕴藏的雷霆之怒，额角的冷汗又开始往外冒。

    他知道，知情不报，欺君罔上，这八个字，任何一个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地一咬牙，趁着周围内侍宫女离得稍远，用气音急速解释道：“陛下，方才……方才在去长春宫的路上，太皇玄皇后宫里的秋月姑姑传了懿旨，说……说今日要在太极门，召开大朝！”

    赵德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充满了恐惧。

    “太皇玄皇后还特意嘱咐，此事……不得提前告知陛下。”

    韩川的瞳孔里，映着漫天飞雪，一片冰寒。

    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