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董满贵同志不负众望的揣着一兜子情报回来汇报。

    汇报之前，陈露阳想起了一件事。

    “上次我出院，接我的小汽车是你联系的？”

    董满贵听完，登时脸上涌出了又是殷勤又是低调又想让他知道又不想让他太知道的错综复杂之情。

    “主任，是我~~”

    董满贵飞扬着两条眉毛，一副邀功的模样。

    说起来也是巧了。

    那天早上他去收发室取东西，正好听到了省医院给收发室打电话，说陈露阳今天出院，能不能通知家属来接一下。

    董满贵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把活给拦了过来。

    按理说，一名工人腿受伤了，是无论如何都犯不着厂里用小汽车去接的。

    但是陈露阳毕竟是“工伤”。

    伤的又是腿。

    所以董满贵提出请求之后，工会贾主席几乎犹豫都没有，直接去找于副厂长填写了用车审批单，请出了一辆小汽车来接陈露阳回家。

    “谢谢啊老董！”

    陈露阳冲着董满贵感激的道谢。

    虽然请车这事儿，确实是有点太高调了。

    但他现在的腿也是真没办法骑自行车，坐摩电也费劲。

    能有车来接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对了，最近厂里还有啥事儿没有？”

    “厂里还真有一件大事。”

    董满贵神秘兮兮的开口：“董副厂长和飞升车间的工程师们都去蓝海做直升飞机测试了。”

    陈露阳：“哦。还有别的消息吗？”

    董满贵：？？！？

    现在全厂都在讨论飞升车间的事儿，咋主任听完了没反应呢？！

    难不成主任对于这些正经事儿不感兴趣？？

    深深的看了一眼陈露阳，董满贵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还有一个事儿~”

    董满贵神秘兮兮的凑过去：“我打听出来为啥前两天加工车间的张国强跟他们主任干起来了。”

    陈露阳：嗯？？？

    “咋回事？因为啥啊？”

    董满贵见陈露阳来了兴趣，接着道：“说是因为季度评好的事儿。”

    “这不是眼看着要第二季度评好了么，听说这个季度他们车间的好等次给了别人，还是没给他。”

    陈露阳皱眉：“这点事儿也能干起来？”

    车间确实是每个季度都要进行考核。

    这个考核的权利就在车间主任手里。

    如果主任评定工人季度是好，那么这个工人工资就能多开6块钱。

    虽然说钱也不少吧~

    但是大家工资待遇也都还可以，犯不上因为这点事儿跟车间主任干仗啊！

    董满贵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

    “咋不能呢！”

    “听说去年他们车间的先进工人应该就是给张国强的。但是也不知道张国强怎么把他们主任得罪了，年底了啥奖励都没得到不说，还给他排了一个大年三十值班。”

    陈露阳瞪大了眼睛：“那大年三十，他们车间主任值班了吗？”

    董满贵道：“当然没有了！要是一起值班了还能干起来吗！”

    陈露阳纳闷：“不应该啊……这咋能处成这样。”

    “那个张国强为人咋样？”

    董满贵回答：“国强大哥人挺好，挺实在，反正我们都觉得他挺好。”

    陈露阳无奈：“我看谁在你眼里都挺好。”

    这董满贵是个不得罪人的人，

    在他嘴里根本就听不见任何一句别人的坏话。

    董满贵道：“主任，这您可冤枉我了，国强大哥真的人贼好，技术水平也高。”

    “他要是手里没有两下子的话，能至于因为一个好等次跟车间主任干起来吗？”

    “要是换成一个啥也不是混日子的，这好等次爱给谁给谁，您说是不是？”

    有道理！！

    陈露阳也不得不点头。

    董满贵接着说：“干完仗，听说他们车间主任就去找厂长了，估计得把他调走。”

    陈露阳诧异：“都干到找厂长这种程度了？”

    董满贵开口：“那可不！听说要是没人拦着，张国强凳子就砸过去了。”

    好家伙……

    猛啊！

    陈露阳瞪大了眼睛。

    陈大志坐镇车间主任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谁敢跟他抡凳子的。

    关键厂里的这些人不是班搭班的同事，就是亲戚和一起长大的朋友。

    就算有矛盾，也会私下解决，不至于这么强硬的撕破脸，连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这么看，

    不是加工车间的主任太欺负人，就是张国强个性太强！

    但你要说40多岁的人个性太强……好像也不太可能。

    总之，还要再观察观察才行！

    ……

    晚上

    等到了下班，张国强收拾东西，跟着几个老兄弟去老饭馆吃饭。

    最近全厂的老少爷们儿都知道张国强和岳主任干起来了。

    加工车间，他是肯定待不下去了，迟早都要换地方。

    但是去哪，就是个问题了。

    张国强在厂里工作多年，跟不少的车间主任关系都不错。

    但是私交好归好，共事却未必能在一块儿。

    以张国强的地位和技术能力，让他单独成立个车间，当个车间主任都绰绰有余。

    你要是把他随便放在一个车间里，

    那些车间的主任不是跟他班搭班，就是岁数比他小。

    班搭班的吧~他不好让你干活。

    岁数比他小的吧~这车间里来个大哥，不仅不好让他干活，还要考虑对方是不是服管。

    两相这么一比较，好好一个技术大师傅反而成了烫手山芋。

    谁都想要，

    谁都又不敢要。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轻舟才给岳主任一顿痛骂！

    “形势不好把握啊……”

    锻造车间的老李放下酒杯，一脸忧心忡忡。

    “爱啥样啥样吧！”张国强有些破罐子破摔。

    “爱把我整哪就整哪，大不了把我开除！”

    锻造车间的老李劝道：“开除什么开除！！怎么可能把你开除！”

    “现在你得自己心里有章程，回头领导找你谈话了你才能知道咋说。”

    “万一厂领导要是问你，你想去哪，你咋说？”

    张国强是个实诚人。

    听到老李这么问，开口道

    “都厂领导找我谈话了，我还能咋说？肯定是一切听从组织安排啊！”

    “厂里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老李恨铁不成钢的白他一眼。

    “还厂里让你去哪，你就去哪……那要是厂里让你看大门，你也去看大门啊！？”

    “你得有个准备啊！”

    张国强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准备啥啊？我看去哪都是一个逼样。”

    “那当年老岳跟我还是哥们儿呢，你瞅瞅他干的这些事！”

    瞧着张国强一副骂骂咧咧的模样，老李道：

    “其实我觉得陈露阳那地方挺好。”

    张国强直接拒绝：“我也没整过橡胶，去了干啥？”

    老李劝：“你不会整橡胶，你还不会整机器啊？你在咱厂呆了这么多年，啥机器不会整！”

    “我听说，不少人都想走走后门，想要调动到橡胶车间呢。”

    说到这，老李也是颇为感慨。

    真是活的久了，啥都能看见。

    这谁能想到，当初都要解散的车间，现在不仅兵强马壮，反而还成了好地方。

    别的不说，

    就冲着厂联欢会，车间主任带头领着车间工人去大礼堂占地方这事儿，就足够别人眼红的了。

    “老陈就是个敞亮人，他儿子瞅着也挺像回事。”

    “你要是去了，日子能过得挺好。”

    张国强摇头：“日子好不好我都不寻思那个了，我就想找个消停点的地儿，别三天两头啥事都盯着我就行。”

    他是真的被老岳给整烦了。

    大家都是老爷们，有啥看不惯的就直接说呗，

    能处处，不能处就走。

    三天两头的仗着自己是车间主任整恶心事儿，

    时间久了，

    泥菩萨也得拿起金箍棒揍你。

    老李非常理解兄弟的诉求。

    “所以我觉得你去陈露阳那块行。”

    “橡胶车间的老黄人也挺好，到时候咱就听吆喝，让干啥干啥呗。”

    张国强微微沉思。

    这一年，陈露阳在厂里弄出来的动静不小，干的事儿也多。

    尤其是他车间里的工人，有一个算一个，几乎就没有说他不好的。

    就连项国武也被他拿捏的死死，一门心思给陈露阳干。

    除了之前车间内部因为抢橡胶干起来以外，基本上没有发生任何矛盾。

    就冲着橡胶车间内部的良好工作氛围，就足够吸引人了。

    而且……

    不止女同志有第六感，男同志也有！

    今天在食堂，陈露阳冲着自己笑的那么亲近热情，又点头又是呲牙的，

    真的很容易让人以为，陈露阳想要给自己留下个好印象，顺利挖自己的墙角。

    “可是就算我想去，人家能要我啊？”张国强还是心中有所顾虑。

    “试试呗！”

    老李开始给兄弟想办法。

    “反正你现在已经跟老岳撕破脸了，不如就先申请组装车间帮忙干几天。”

    “现在陈露阳天天都在组装车间里干活，你正好接触接触看看他人咋样。”

    “要是觉得行的话，咱们就找人跟他说说呗~”

    车间那么多的朋友，

    到时候找人窜个局，大家喝个酒唠唠嗑，事儿不就办成了！

    张国强眉头轻轻一皱。

    接着，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将酒杯里的小白酒仰脖倒进嗓子眼儿。

    树挪死，人挪活！

    试试！！

    ……

    这边张国强跟兄弟老李探寻前途的方向，

    另外一边，陈露阳还在继续打听张国强的情况。

    虽然他坐拥车间的首席情报来源官董满贵同志，

    但是消息源哪能就靠这一家！

    融合车间还有小吴这个大喇叭呢！

    “你要说问张国强，你可就是问对人了！”

    小吴一提到厂里这些恩恩怨怨，他就来劲！

    “当年张国强和岳主任一起争加工车间主任的职位，原本厂里都内定张国强了，结果岳主任的姐夫一下提到电力局了，岳主任也就跟着鸡犬升天当主任了。”

    陈露阳恍然：“然后国强大哥就靠边站了。”

    小吴：“对喽！就是这么回事么~”

    陈露阳又问：“你跟这张国强平时有过接触吗？这人咋样啊？”

    小吴：“大哥人真挺好，干活特别细……你打听他干啥？”

    小吴狐疑的看着陈露阳。

    “你说我要是把他带到片儿城咋样？”

    陈露阳跟小吴也不藏着，直接开口就问。

    “我觉得……你得抓点紧了。”小吴认真道。

    “这次他们车间事儿闹的太大，加工车间的岳主任铁了心要把他踢出去，不少车间已经准备开始抢人了。”

    陈露阳瞪大了眼睛：“国强大哥这么抢手的么?”

    小吴无奈的看了一眼陈露阳。

    “人家国强大哥比不上陈师傅八级工人，但也是技术骨干，要不然能被选中为车间主任嘛~”

    哪个车间不想要能干活的！

    况且国强徒弟那么多，一走就是走一串。

    这要是把师傅带走了，那就是带走一支队伍！

    嘶……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啊！

    陈露阳思索的皱皱眉头。

    “他家里咋样啊？家里几口人知道吗？”

    小吴道：“听说有个儿子在咱厂高中读书，好像读高二？”

    “之前听他们说过一嘴，好像他儿子学习还不错呢，比我三爷爷学习好。”

    陈露阳诧异：“学习这么好？！”

    小吴他三爷爷都是省大选手了，张国强儿子比他学习还好。

    这妥妥的好苗子一个啊！

    小吴深深的点头：“听说学校现在重点培养呢，要是努努力，没准能考到片儿城去。”

    登时！

    陈露阳的目光深邃了……

    ……

    晚上，

    当陈露阳坐着厂里工人的“便车”回到陈家小院的时候，

    陈父和老金俩个人正一人裹着一个大外套，坐在院子里下棋呢。

    随着天气逐渐回温变暖，

    陈父又把自己最心爱的椅子搬到了院里，把象棋盘摆上，叫来了毕生之敌金大奎，开启了新一年的厮杀！

    小院的石桌上，收音机支棱这斜歪的天线，里面播放着日语频道。

    “咋还听上日语广播了？？”

    陈露阳拄着院，纳闷开口问道。

    “你爸说要跟你学习，也试试能不能听广播就把日语学明白。”

    老金头一边下棋，一边鄙夷道。

    陈露阳乐了：“那爸，你听明白了吗？”

    陈父没好眼神的白他一眼：“进屋去！别耽误我下棋！”

    陈露阳赶紧道：“好嘞！！！……爸，你冷不冷啊？用不用我进屋给你再拿件衣裳？”

    陈父抖了抖小外套，“啪”一下将一个象棋砸在棋盘上。

    “冷啥冷，都几月份了还冷。”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呢，都四五月份了还不脱棉裤。”

    得……

    陈露阳不劝了，赶紧拄着拐一蹦一蹦又一蹦的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