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吻稳稳坐在桌案前，肩上披着外衣，慢条斯理地收拾文房四宝，又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口茶，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很好，这次情绪管理的很好。

    这种状态才合理嘛。

    她游刃有余，默不作声，轻慢的态度与兴师问罪的齐鹫形成鲜明对比。

    齐鹫看得怒火中烧，喉间梗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她居然没有丝毫惶恐！

    怎么？是她问心无愧？还是说，她在故意跟自己对着干？

    她，在挑衅自己？

    还是说，她心里其实也憋着气？

    她到底什么意思？

    她恨自己，所以，打定主意要趁着夜色，离开自己？

    他夹着密信的右手不住的颤抖，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嘴角微微抽搐，理智即将燃烧殆尽，恨不得拎着勾吻的领子狠狠质问。

    可他心虚，他不敢。

    他怕听到刺耳的回复，也怕听到她的反问，更怕再听到她用平静的声音，陈述他是“白眼狼”的事实。

    齐鹫深吸一口气，在内室里左右踱步，心里又酸又胀，思绪乱七八糟，各种念头纷纷涌上心头。

    步伐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齐鹫脑中闪过各种不妙的猜想。

    “里边写了什么？”

    “是暗通曲款，求他来带你私奔，远走高飞？”

    “是想跟他合谋，一起对付本统领？”

    “还是想通过他串联朝臣，联系你的旧部，向本统领施压？”

    “想起你的边陲大军了？怎么，想把部队调回来，围了统领府？！”

    “勾吻，回答我！”

    “勾吻，你就这么！这么迫不及待想逃离我？！”

    “勾吻！你休想！”

    “我会一直缠着你锁着你！你别妄图离开我！”

    齐鹫声嘶力竭，一直沉默的勾吻却突然轻轻笑出声。

    齐鹫脚步一滞，心脏狂跳，不祥的预感顺着后脊爬上大脑，瞬间冷汗淋漓。

    “是吗？”

    他越疯越对抗，她反而越能静下来，熟悉的全盘掌握的操纵感，让勾吻觉得极度舒畅。

    勾吻的反问彻底引燃了齐鹫的恐慌。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勾吻，屏住呼吸，只余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炸响，一声重过一声。

    勾吻漫不经心地地摆弄着左手手腕上的环扣，在脑海里喊了一声016。

    016胆战心惊地帮勾吻作了弊。

    “咔哒”一声轻响。

    齐鹫瞠目欲裂，眼前的一幕像慢镜头般，一帧一帧循环播放，激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她摸上环扣，她轻轻插入一根金属丝，她抖了抖手腕，环扣开了，锁链落在桌子上，叮当作响……

    齐鹫脸上血色尽失，唇瓣颤抖，僵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天地万物瞬间失声，心理支柱尽数崩塌。

    怎么办……他锁不住她了……他又要被抛弃了……

    怎么办……囚禁失效了，他没有任何反制措施，能留下她……

    他该怎么办……

    逼仄的内室在他眼中无限放大，齐鹫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漆黑的荒原，孤寂荒芜，只留他自己徘徊，流放，无家可归……

    【宿主大大，反派的黑化值飙到90了，眼看着心率快上200了，您可悠着点吧别把人搞猝死了……】

    听到016的汇报，勾吻满意极了。

    对嘛，恐惧失控的、身处下位的人，应该是齐小狗才对呀。

    勾吻又挑起锁链，晃了晃。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拉回了齐鹫的神智，他的视线落在锁扣和勾吻的手指之间，依然有些失焦。

    “不是想知道本宫写了什么？自己看看。”

    齐鹫木楞地抬起手，一点一点低下头，目光汇聚在扉页上。

    “主婿亲启……”

    齐鹫无意识念出声，戾气又成燎原之势，席卷他敏感的神经。

    他死死捏着薄薄的信纸，在上边留下道道褶皱，力度之大，仿佛下一秒就能在上边抠出孔洞来。

    他喘气如牛，明明真相近在咫尺，只需要轻轻揭开，就能窥探到里边的内容。

    但他迟疑着，挣扎着。

    他害怕，他不敢啊……

    终于，他托起重若千钧的信纸，憋着气一把展开，恍若雷击！

    怎么可能……

    齐鹫不死心地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没有情意绵绵，没有陈情诉苦，更没有只言片语说过要离开统领府，离开他……

    上边只有政事，只是说她会尽快掌控禁军，内松外紧以监视之名行保护之实，只是指明让尚家借机，尽快联系其余势力查清穆妃家的冤案，为造反奠定舆论基础。

    甚至……她说，她知尚主婿心有所属，事成之后，一拍两散……

    齐鹫怒火被兜头浇灭，只余下惶恐愈演愈烈。

    他干了什么……他都干了什么蠢事！！！

    短短一天，他的主子知道了他背叛的所有细节，他非但不去求主子原谅，他竟还敢截了主子的信来兴师问罪！

    他……他甚至暴露了他一直监控她的事实。

    齐鹫双手的颤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后脱力松手，信纸缓缓飘落。

    他又七手八脚去捡拾，半点不敢抬头，甚至连用余光去观察勾吻脸色的勇气都没有。

    “小九。本宫很失望。”

    齐鹫腿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

    “本宫未曾想过，你对本宫，没有丝毫信任可言。”

    齐鹫狠狠摇头，脑子混乱异常，声音中气不足，翻来覆去地重复：

    “不是……主子我没有……对不起主子，我，我不是……”

    勾吻活动活动手腕，站起身，拢了拢外衣，慢慢走到齐鹫跟前，面无表情俯视着他。

    “小九，你该明白。本宫之所以被你关了这么久，是因为本宫乐意。”

    而不是因为你能耐，你本事，你成功了。

    齐鹫自动补齐了后半句话，心底的惶恐更甚，膝行两步去抓勾吻的衣角。

    勾吻退后一步。

    齐鹫扑了个空。

    他呆呆地看着勾吻衣角划过的弧度，最后在离他一寸远的地方垂停。

    他分明伸手就能碰到，但他提不起半点触碰的勇气，不敢尝试，甚至不敢再有半点想法。

    是他不配。

    他的碰触，是对她的玷污。

    “既然如此，不如一别两宽，省得彼此折磨。”

    齐鹫霍然抬头，眼底的破碎感和无助感浓烈的像要溢出眼眶。

    他忍不住哽咽问：

    “主子……你不要我了？主子，小九知错，小九再也不敢了。”

    “求主子……别抛弃小九。”

    勾吻静静地，淡漠地，低头打量着他无力支撑，佝偻下去的脊背。

    和起初的意气风发，桀骜不驯，判若两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

    完了，有点心疼。

    好像真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齐鹫浑身一僵，豁出去似的，开始拼命磕头，实实在在，一下接一下。

    眨眼就见了血。

    “行了。”

    破相了可就是丑丑小狗了。

    齐鹫看着眼前放大的绣花鞋，急忙刹车。

    鲜血滴在勾吻的鞋面上，齐鹫心里一紧，连忙用袖口去擦。

    小心翼翼，如视珍宝。

    齐鹫慢慢擦拭，每一下都像在做告别。

    他在潜意识里预演过无数次的，被抛弃的场景，近在咫尺，即将成为现实。

    都是他的错，与主子无关。

    如果……主子无法原谅自己……那他便赔给她一条命吧。

    谁让，他是只忘恩负义，以下犯上的白眼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