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头毒得像要把山都烤化，校场的黄土被晒得发烫，踩上去能烙得脚心发疼。蝉鸣声从寨外的老槐树林里涌出来，聒噪得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把黑风寨难得的平静撕得七零八落。寨墙之上，两个负责瞭望的狼兵背靠着夯土垛子，身姿挺得笔直——哪怕热浪顺着衣领往脖子里灌，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他们的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过山下那条蜿蜒的土路，以及更远处被热浪蒸得微微扭曲的平原轮廓。

    这两个狼兵，一个是原黑风寨的老弟兄，叫陈六，以前跟着老寨主放过羊；一个是原聚义庄的，叫林小柱，爹妈死得早，以前靠砍柴为生。三个月前，陈六还因为站军姿时偷摸擦汗被赵小刀罚过五十个俯卧撑，现在却能顶着烈日纹丝不动；林小柱以前连刀都握不稳，现在腰间别着的短刀磨得发亮，瞭望时手还会下意识地按在刀柄上，带着股子刚练出来的警觉。

    校场中央，王小五正带着一组狼兵练小组对抗。他们手里拿着的是木枪，枪头包着麻布，免得伤到人。王小五喊着号子：“左边两人守住侧翼！右边的跟我冲！”他的弟弟王小六也在组里，才十六岁，去年还在村里放牛，现在握着木枪的手却很稳，听到哥哥的命令，立刻跟着往前冲，动作虽还有点生涩，却没了以前的慌乱。

    李狗蛋和张铁柱一组，负责防守。李狗蛋以前偷鸡摸狗时跑得比谁都快，现在却学会了沉稳——他蹲在地上，盯着对方的动向，等王小五冲过来时，突然起身用木枪挡住：“想过去？先过我这关！”张铁柱则守在后面，像座小山似的，谁想绕后，他一伸手就能把人拦住。

    上官悦站在校场边的树荫下，手里拿着那本《特种部队战术基础》，偶尔翻两页，目光却没离开过训练的狼兵。她的右臂已经基本康复，只是阴雨天还会有点酸胀，孙瘸子说再养段时间就能完全好利索。看着狼兵们从一盘散沙变成现在这样有模有样，她心里多少有点成就感——这三个月的苦，没白吃。

    可这份成就感，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碎了。

    马蹄声从山下的土路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像是有人在后面拿鞭子抽着马跑。寨墙上的陈六先发现了动静，他眯起眼睛，手搭在额头上往山下看：“是……是官府的马！背上插着红翎羽！”

    红翎羽代表紧急军情，寨墙上的狼兵立刻绷紧了神经，有人吹响了哨子——这是发现紧急情况的信号。校场上的训练也停了下来，王小五等人放下木枪，看向山下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疑惑。

    很快，那匹快马就冲进了山寨脚下的小村落。马是匹枣红色的战马，却跑得满身是汗，马鬃被汗水打湿，贴在脖子上，嘴里吐着白沫，蹄子上的铁掌都快磨平了。马上的骑士穿着一身破旧的青色号衣，号衣上沾着尘土和血迹，背后插着的红翎羽断了半截，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还可能遇到过危险。

    骑士到了村口，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他的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还好被旁边一个正在纳凉的村民扶住了。他的嘴唇干裂得全是口子，说话时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里正……里正在哪？！紧急征兵令！八百里加急！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安静的村落里炸开了。原本在树荫下纳凉的村民，有的摇着蒲扇，有的织着布，有的哄着怀里的孩子，听到“征兵令”三个字，全都僵住了，手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征兵令？又要打仗了？”

    “去年不是刚征过一次吗？怎么又征？”

    “红翎羽……是紧急军情，怕是边关又出事了！”

    村民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脸上满是惊慌。村里的老里正，姓王，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胡子全白了，平时走路都得拄着拐杖，听到消息后，被两个村民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的手哆嗦着，接过骑士递过来的那卷征兵文书——文书用黄色的绸布包着，外面封着火漆，火漆上印着“兵部之印”四个字，鲜红的颜色看着让人心里发慌。

    老里正解开绸布，展开文书。文书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威严。他看了没几行，脸色就从苍白变成了灰败，手一抖，文书差点掉在地上。旁边的村民赶紧扶住他，有人着急地问：“里正，上面写的啥？是不是又要征兵？”

    老里正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念了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波斯蛮夷犯我边境，杀我百姓，毁我城池……为保家国，特下血征令！凡边境各州府郡县，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三丁抽二，二丁抽一，独子亦征！限半月之内，所有被征召者自行前往郡城兵站报到，逾期不至者，以逃兵论处，全家连坐……”

    “什么？！三丁抽二？！”一个村民尖叫起来，他家里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刚娶媳妇，小儿子才十六，“抽走两个，我家的地谁种？我那刚过门的儿媳妇怎么办？！”

    “二丁抽一？我和我哥就我们俩，我哥要是去了，我娘谁照顾？她还卧病在床啊！”另一个年轻的村民喊道，眼睛通红。

    “独子亦征？”村里的王老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就一个儿子，才十五岁，媳妇还瘫在床上，“里正，这不可能！官府怎么能这么狠心？独子去了，家里就绝后了啊！”

    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瞬间淹没了小村落。有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哭，有老人捶胸顿足地骂着“天杀的波斯狗”，还有年轻人攥着拳头，眼里满是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知道，官府的命令，没人能反抗。

    村口的那匹战马，此刻已经累得站不住了，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还在流白沫。那个骑士靠在树干上，喝了村民递过来的水，才稍微缓过来一点，他看着眼前的惨状，叹了口气：“这是兵部直接下的令，上面说边关吃紧，再不征兵，就守不住了……你们还是赶紧准备吧，半月时间，可耽误不得。”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到了山上的黑风寨。

    王大锤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他当时正在伙房检查粮食储备，村里的一个小孩跑上山，气喘吁吁地说：“王……王头领，不好了！官府下征兵令了！要抽男丁去当兵，还说……还说独子也要去！”

    王大锤的脸瞬间变了——他的老家就在附近的村子里，有个弟弟才十七岁，还有个老爹快五十了，肯定在征召之列。他顾不上跟伙房的人交代，拔腿就往校场跑，跑得太快，差点撞在校场边的木桩上。他的粗布短褂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了，贴在背上，跑的时候还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寨主！寨主！不好了！”王大锤冲到上官悦面前，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官……官府下血征令了！三丁抽二，二丁抽一，连独子都要征！半月之内要去郡城报到，不去就……就全家连坐！”

    上官悦正在看狼兵训练，听到“血征令”三个字，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她赶紧捡起书，心脏“咚咚”狂跳——她的义父，那个在她刚穿越过来、走投无路时收留她的老人，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虽然不在征兵年龄的上限（五十岁以下），但义父身体不好，常年咳嗽，要是被官府的人查到，说不定也会被强行征召。

    “你说清楚，文书上具体怎么写的？有没有说年龄限制？有没有例外情况？”上官悦抓住王大锤的胳膊，急切地问。

    “我……我没看到文书，是村里的小孩说的，他说里正念的时候，说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都要征，独子也不例外，还说逾期不去就全家连坐……”王大锤的声音带着颤抖，“寨主，我弟弟才十七，我老爹快五十了，他们要是被征走，我娘一个人在家，可怎么活啊！”

    上官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慌乱没用，必须尽快把消息告诉所有狼兵，然后想办法应对。她转身对旁边的赵小刀说：“吹哨，让所有人集合！”

    赵小刀立刻从腰间掏出哨子，用力吹响——“嘀嘀嘀”的哨声尖锐刺耳，盖过了蝉鸣，也盖过了校场上的喧闹。正在训练的狼兵们听到哨声，立刻停止动作，快速集合，很快就站成了整齐的方阵。

    上官悦走上前，看着台下近四百张熟悉的脸——王小五、李狗蛋、张铁柱、马三、周虎……还有站在前排的秃鹫和风九。她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刚接到消息，官府下了血征令，波斯人犯边境，要征兵去打仗。具体政策是，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三丁抽二，二丁抽一，独子也要征，半月之内必须去郡城报到，不去的话，全家连坐。”

    “什么？！”

    “独子也要征？那我弟弟怎么办？”

    “我爹都四十八了，身体那么差，去了边关还能活下来吗？”

    方阵里瞬间响起一片哗然，狼兵们再也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脸上满是恐慌和愤怒。王小五的弟弟王小六才十六，正好在征召之列，他攥紧了拳头，眼里满是焦急：“寨主，这可怎么办？我弟弟还小，不能去当兵啊！”

    李狗蛋的老爹快五十了，去年还生过一场大病，他急得眼圈都红了：“寨主，我爹要是被征走，肯定活不下来！我不能让他去！”

    马三的老家也在附近，有个妹妹才十二岁，要是他被征走，妹妹就没人照顾了，他咬着牙，声音带着狠劲：“大不了跟官府拼了！反正去了边关也是死，不如拼个痛快！”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有人喊着“跟官府拼了”，有人说“大不了逃进山里”，方阵里的秩序眼看就要乱了。

    “肃静！”上官悦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慌有什么用？跟官府拼了？咱们这点人，能打得过官府的大军吗？逃进山里？咱们逃了，家里的亲人怎么办？官府说了，逾期不去就全家连坐，你们想让自己的爹娘、妻儿跟着你们送死吗？”

    狼兵们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低下头，脸上满是绝望。是啊，他们逃了，亲人就会被连坐，他们不能这么做。

    上官悦的目光扫过前排的秃鹫和风九。秃鹫的脸色阴沉，他以前在官府当过差，知道官府的手段，要是反抗，后果不堪设想；风九的眉头紧锁，他的马贼里有不少人是附近村子的，要是这些人被征走，他的势力就会大减，而且马厩里的马也没人照看了。

    “王大锤，赵小刀！”上官悦喊了一声。

    “属下在！”两人齐声应道。

    “你们各带二十个弟兄，立刻下山，协助老里正统计村里各家各户的适龄男丁名单，要准确，谁家有几个男丁，多大年纪，身体怎么样，都要记清楚！另外，加强山寨的警戒，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尤其是官府的人，一旦发现，立刻报告！”

    “是！属下遵命！”王大锤和赵小刀立刻转身，召集人手，快步下山。

    “秃鹫，风九！”上官悦又喊了一声。

    两人上前一步：“寨主。”

    “你们两人负责约束好自己的部下，安抚他们的情绪，不许任何人骚动，更不许有人私自下山！要是有趁机闹事的，不管是谁，军法从事！”上官悦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知道你们心里也着急，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要是咱们自己先乱了，就真的没救了。”

    秃鹫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风九也咬了咬牙：“属下遵命。”

    安排完这些，上官悦转身走向聚义厅。她的脚步很快，心里却乱得像一团麻。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对策。

    聚义厅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传来的蝉鸣声。上官悦坐在主位的虎皮椅上，双手撑着额头，脑子里飞速地想着对策。

    第一个办法，抗拒征兵。可这等同于反朝庭，黑风寨只有四百多人，虽然经过训练，战斗力有所提升，但面对官府的大军，根本不堪一击。一旦反抗，官府肯定会派兵围剿，到时候不仅山寨不保，山下的村民也会被牵连，说不定会被屠村。这个办法不行。

    第二个办法，让狼兵替代村民去当兵。可狼兵里有很多人自己的亲人也在征召之列，比如王大锤的弟弟和老爹，李狗蛋的老爹，他们不可能丢下自己的亲人不管。而且四百个狼兵集体去当兵，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官府的人发现他们的身份——一群训练有素的“土匪”冒充村民从军，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杀头大罪，还会连累家里的亲人。这个办法也不行。

    第三个办法，主动介入，派一部分精锐狼兵以“应征”的名义混入边军。这样既能保护义父和村民（比如让精锐替代村里的老弱病残去当兵），又能趁机了解边军的情况，获取情报，还能让狼兵在真正的战场上历练，提升战斗力。而且，要是波斯人真的打进边境，他们在边军里，说不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保护更多的人。

    可这个办法的风险也很大。首先是身份暴露的问题，狼兵们大多是土匪出身，很多人在官府有案底，一旦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其次是边军的环境复杂，听说边军里克扣军饷、老兵欺负新兵是常事，还有可能被派去打最危险的仗，九死一生。另外，派谁去？怎么保证他们的忠诚？怎么跟他们保持联络？这些都是难题。

    上官悦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有点疼。她想起义父，想起去年冬天，她刚到义父家时，义父给她煮的那碗姜汤，想起义父教她认草药，想起义父说“丫头，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她不能让义父去边关送死，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孙瘸子拿着一张纸，脸色惨白地走了进来。他的手一直在抖，纸都快拿不住了，嘴里还念叨着：“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孙大哥，怎么了？名单统计出来了？”上官悦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

    孙瘸子把纸递给上官悦，声音带着哭腔：“寨……寨主，这是初步统计的名单，村里适龄的男丁，一共有八十七人，几乎家家都有……你看……你看这个……”

    上官悦接过名单，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老里正写的。她往下看，一眼就看到了义父的名字——“上官老栓，年五十八，体弱，有女上官悦”，名字后面还画了个圈，旁边写着“特殊情况，待查”。

    原来老里正知道义父年纪大了，还体弱，特意标注了“特殊情况”，可上官悦知道，官府的人不会管这些，只要需要，就算是老人，也会被强行征召。她的手紧紧攥着名单，指节都泛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窗外，村民的哭喊声顺着风传进来，断断续续的，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眼神里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孙大哥，备马。”上官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要亲自下山，去看看老里正，顺便再确认一下名单的情况。”

    孙瘸子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哎，好，我这就去备马！”

    上官悦看着手里的名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保护好义父，保护好山下的村民，保护好黑风寨的弟兄。她不能让他们去边关送死，绝对不能。

    聚义厅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可上官悦的脚步却异常坚定。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四十一集 完）

    下集提示：第42集《孝心代父》

    上官悦亲至村中，面对哀鸿遍野的村民和满脸悲戚绝望的义父，她心中的计划逐渐清晰坚定。她向义父和村民们宣布，将代替所有被征召的村民，率一部分狼兵前往边关从军！此决定石破天惊，引得众人震惊不已。义父老泪纵横，坚决反对，不愿她以身犯险。村民们更是难以置信，议论纷纷。上官悦如何说服义父？如何挑选随行的狼兵？风九和秃鹫对此惊天决定又会作何反应？是认为这是削弱他们力量的机会，还是看到了更大的风险与机遇？一场关乎亲情、责任与未来道路的激烈争论，在黑风寨内外同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