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岩的风，从第二夜开始就变了味道。不再是白日里裹挟着尘土的干冷，而是浸着悬崖下深谷寒气的湿冷，顺着堡垒的破洞钻进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士兵们单薄的衣衫上。前晚击退波斯斥候的兴奋早已消散，只剩下沉甸甸的压抑，压得人胸口发闷。

    堡内的篝火缩成了一小团，火星在黑暗中明灭。负责守夜的战兵靠在断墙上，双手紧握着长枪，指节泛白，眼窝深陷——他们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了，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瞬间绷紧神经。辅兵老张靠在篝火旁，手里攥着半块硬饼，却没胃口吃。饼是三天前分发的，已经硬得能硌掉牙，上面还沾着点霉斑，可这是他最后一点口粮了。他望着远处波斯人营地的方向，那里零星的火光像鬼火一样闪烁，越看越心慌。

    “老张，吃点吧，不然熬不住。”旁边的李五递过来一口水囊，声音沙哑。他的嘴唇干裂得全是口子，说话时扯得生疼。

    老张摇了摇头，把饼塞回怀里：“留给你吧，你年轻，还得打仗。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不一定。”

    李五没再劝，他知道老张的心思——老张的儿子也在主力先锋里，现在还没消息，老张心里早就慌了。他喝了口冷水，水囊里的水带着铁锈味，却能稍微缓解喉咙的干渴。

    上官悦站在哨塔上，黑风就站在她脚边，脑袋靠在她的腿上，发出低低的呜咽。她摸了摸黑风的耳朵，目光扫过远处的山峦——波斯人的游骑越来越多了，白天她看到至少有二十匹马在堡垒外围绕圈，他们不靠近陷阱，只是远远地观察，像一群耐心的狼，等着猎物疲惫。

    “陈大哥，陷阱都检查完了，有三道绊索被风吹松了，我们重新固定好了。”马三爬上哨塔，声音里带着疲惫。他的脸上沾着泥土，胳膊上还有一道划伤，是白天检查陷阱时被荆棘划的，只用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

    上官悦点了点头：“再去看看落石机关，绳子有没有磨损。波斯人肯定会想办法破坏陷阱，我们不能大意。”

    “知道了。”马三转身爬下哨塔，脚步有些虚浮——他已经一天只吃了半块饼，体力快跟不上了。

    韩都尉也没睡，他在堡垒中央的沙盘前踱步。沙盘是用沙土堆的，上面插着小木棍，代表双方的兵力。他的手指在沙盘上滑动，从鹰嘴岩滑到黑石峡，又滑回兵站的方向，眉头皱得紧紧的。

    “都尉，斥候回来了。”一个亲兵走进来，声音压低了些，“他们说，波斯人的补给线在黑石峡西侧，看起来戒备不严，但是……他们封锁了所有通往兵站的路，我们的人根本过不去。”

    韩都尉停下脚步，脸色更沉了：“没找到援军的踪迹？”

    “没有。”亲兵摇了摇头，“周围连个兵站的斥候都没看到，好像……好像兵站那边出了什么事。”

    韩都尉沉默了，他走到帐篷门口，望着兵站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担忧。他知道，主力先锋昨天就该到黑石峡了，现在还没消息，恐怕凶多吉少。

    上官悦走进来，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她心里一紧，连忙问道：“都尉，是不是兵站那边有问题？我们的援军呢？”

    韩都尉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现在还不清楚，但是波斯人的举动很奇怪，他们不像要立刻进攻，反而在消耗我们的士气和补给。他们在等，等我们弹尽粮绝，或者……等兵站那边出问题。”

    “我们不能等！”上官悦急声道，“再等下去，我们的粮食和水都要耗尽了。我有个想法，能不能派一支精锐，趁夜从后山悬崖缒下去，绕到波斯人的后面，侦察他们的虚实，顺便袭扰他们的补给线？这样既能打乱他们的计划，又能给我们争取时间。”

    韩都尉看向沙盘上代表后山悬崖的区域，那里插着一根红色的小木棍，代表“绝路”。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摇头：“不行。后山悬崖有几十丈高，下面全是乱石和深涧，缒下去太危险了，一旦失手，就是粉身碎骨。而且，就算下去了，波斯人的包围圈很严，他们根本跑不出去，只会白白送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重要的是……我担心，兵站那边可能已经派不出援军了。”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在上官悦的心上。她猛地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兵站斥候——他们的脸色都很慌张，好像在躲避什么。难道……兵站真的出问题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兵站的方向传来。所有人都警惕起来，战兵们握紧了武器，辅兵们也站了起来，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兵站的马！”一个斥候大喊道，“好像只有一匹！”

    所有人都跑到堡垒门口，看着那匹快马越来越近。马是兵站的战马，身上满是汗水和血污，马鬃被风吹得凌乱，嘴里吐着白沫，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马上的骑士穿着兵站的盔甲，盔甲破碎不堪，上面插着几支折断的箭矢，左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战马冲到堡垒门口，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骑士从马背上滚下来，他的右腿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还在流，染红了地面。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堡垒大喊：“黑石峡……主力先锋……中伏了！全军……覆没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堡垒里炸开。

    老张手里的水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他冲过去，抓住骑士的衣领，嘶吼道：“你说什么？主力覆没了？我儿子呢？我儿子还在主力里！他怎么样了？”

    骑士的眼睛已经开始涣散，他看着老张，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头一歪，就没了呼吸。

    堡垒里瞬间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主力先锋，那是兵站最精锐的两千人，是用来扭转战局的希望，竟然……全军覆没了？

    “完了……全完了……”一个战兵喃喃道，手里的长枪掉在地上，“波斯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们没人救了！”

    “快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一个辅兵突然尖叫起来，转身就往堡垒后面跑。

    “别跑！回来！”韩都尉厉声喊道，却拦不住越来越多的人。有人开始抢粮食，有人翻出堡垒的破洞往外逃，执法队的士兵冲上去阻拦，却被混乱的人群推开，有人甚至拔出了刀，对着执法队的人砍去。

    “住手！”韩都尉拔出长剑，对着天空劈了一下，“谁再敢逃，就是逃兵，就地正法！”

    长剑的寒光让混乱的人群安静了一些，却压不住人们眼里的绝望。一个什长猛地将头盔摔在地上，头盔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双目赤红，对着韩都尉吼道：“守？还守个屁！主力都没了，我们在这里就是等死！兵站那边肯定也完了，没人会来救我们了！”

    他的话像一根***，又有人开始骚动起来。韩都尉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一阵无力——士气已经崩了，再怎么喊也没用了。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知道大家怕，我也怕。但是，我们还没死，鹰嘴岩还在我们手里，陷阱还在！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拉上几个波斯人垫背！”

    他的话让一部分人安静下来，却还是有人在偷偷往外逃。上官悦走到韩都尉身边，低声说：“都尉，现在不是硬拦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稳定人心。再这样下去，不用波斯人打，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韩都尉点了点头，他知道上官悦说得对。他转身对着人群，大声道：“所有人听着！现在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波斯人的游骑就在外面，你们跑不过他们！留在堡垒里，我们还有陷阱，还有武器，还有机会活下去！只要我们守住鹰嘴岩，等兵站的援军来了，我们就能得救！”

    虽然大家都知道援军可能不会来了，但韩都尉的话还是给了他们一丝希望。人们渐渐安静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却还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上官悦走到老张身边，老张正蹲在地上，看着骑士的尸体，肩膀不停地颤抖。她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轻声说：“张叔，别太难过了，说不定你儿子没事，只是失散了。我们守住这里，等出去了，就能找到他了。”

    老张抬起头，眼睛通红：“陈丫头，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主力都覆没了，他怎么可能没事……”话没说完，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上官悦没再劝，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让时间来慢慢平复。她走到堡垒最高处，望着远处波斯人的营地——那里的火光越来越多了，从零星的几点，变成了一片，像一条火龙，包围了鹰嘴岩。

    她摸了摸怀里的鼻烟壶，壶身温润，却不能给她带来丝毫安慰。粮食只剩下一天的量了，水也快没了，箭矢只有不到一百支，伤员越来越多，却没有草药，只能用布条包扎，很多人的伤口已经化脓了。

    硬守，肯定是死路一条。突围？波斯人把所有路都封死了，出去就是送死。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她的目光落在了堡垒后面的悬崖上。悬崖很高，云雾缭绕，从上面往下看，根本看不到底。韩都尉说下面是乱石深涧，是绝路，但是……真的是绝路吗？

    她想起以前在现代看的纪录片，里面有士兵用布料做简易的滑翔翼，从悬崖上飞下去，逃离敌人的包围。这里虽然没有滑翔翼，但是有布料——士兵们的帐篷是麻布做的，还有衣服，只要把这些布料缝在一起，做成一个大的布翼，再用绳子固定，说不定……真的能飞下去？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太疯狂了，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试。

    她快步走下高处，找到了正在检查守城弩的刘队正和老马头。刘队正正在用布擦拭弩箭，脸色阴沉；老马头靠在墙上，抽着旱烟，眼神浑浊。

    “队正，马爷。”上官悦的声音有些发干，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有个问题，后山悬崖下面的山谷，真的完全没办法通行吗？有没有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小路，或者……用什么方法，能从上面下去？”

    刘队正放下弩箭，烦躁地摆摆手：“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下面就是个死胡同，全是石头，摔下去连骨头都剩不下！我年轻的时候，跟商队走过一次，看到有人想从悬崖下去找草药，结果刚缒到一半，绳子就断了，人直接掉下去，连尸体都没找到！”

    老马头却突然掐灭了旱烟，打断了刘队正的话。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紧紧盯着上官悦：“小子，你问这个，到底想干什么？”

    上官悦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马爷，刘队正，如果……我们能飞下去呢？”

    刘队正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飞下去？你疯了？我们又不是鸟，怎么飞？你是不是吓得糊涂了？”

    老马头却没笑，他的眼神更亮了，他看着上官悦，缓缓道：“你说的‘飞’，是用布做翅膀？”

    上官悦心里一惊，没想到老马头竟然知道！她连忙点头：“是！我们可以用帐篷的麻布，还有士兵的衣服，缝成一个大的布翼，再用绳子固定在身上，从悬崖上跳下去，借着风的力气，说不定能飞到下面的山谷里！”

    刘队正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上官悦，又看了看老马头，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们一样：“你们……你们真的疯了！那根本不可能！”

    老马头没理会刘队正，他看着上官悦，语气严肃：“小子，你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吗？布翼要是没做好，或者风向不对，掉下去就是死。而且，下面的山谷里，说不定还有波斯人的斥候，就算飞下去了，也未必能活。”

    “我知道。”上官悦坚定地说，“但是现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硬守是死，突围是死，只有试试这个方法，还有一线生机。马爷，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您以前是不是见过有人这么做？”

    老马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三十年前，我在边军的时候，见过一个西域的商人，用布做的翅膀，从悬崖上飞下去过。但是，他练了好几年才成功，我们现在没时间练，而且……我们没有合适的布料和绳子。”

    “我们有！”上官悦激动地说，“帐篷的麻布很结实，我们可以把几顶帐篷缝在一起，做成大的布翼；绳子我们有，用来绑陷阱的绳子很粗，足够结实。只要我们现在开始做，明天早上就能做好！”

    刘队正看着他们，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知道上官悦说的是唯一的办法，虽然疯狂，却比坐以待毙好。

    老马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我帮你。但是，我们得先选几个人试试，不能所有人都去冒险。而且，得找个懂风向的人，不然布翼根本飞不起来。”

    上官悦点点头：“我来选，就选我们丙队的人，他们信我，而且身手好。风向的话，马爷，您懂吗？”

    老马头点了点头：“我以前跟商队走南闯北，懂一点风向。明天早上，风从东往西吹，正好能把我们吹到山谷里。”

    上官悦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看着远处的悬崖，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这条路很危险，但至少，他们还有机会活下去。

    （第四十九集 完）

    下集提示：第50集《滑翔伞奇谋》

    陷入绝境的鹰嘴岩守军，在上官悦提出“飞下去”的疯狂想法后，一片哗然。飞？如何飞？面对所有人的质疑，上官悦凭借来自现代的知识，提出了一个简陋版“滑翔伞”的构想——利用堡垒内库存的牛皮、帐篷布、绳索等材料，制作能够借助山风进行短距离滑翔的翼装。时间紧迫，材料有限，这异想天开的计划能否成功？在韩都尉将信将疑的默许下，上官悦带领着信任她的狼兵们开始了秘密的研制。与此同时，波斯军似乎失去了耐心，开始了总攻前的最后调动。死亡倒计时已然开启，这唯一的、渺茫的生机，能否在堡垒被攻破前创造出来？科学与勇气，将在这古老的战场上，碰撞出不可思议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