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亭。

    “铃仙，快点！”

    唯一的医师八意永琳与弟子铃仙忙得脚不沾地，为一些伤势太重还在昏迷的人，进行了紧急收治。

    大多数被余波击倒的伤者已经在进行了处理，确保了生命无碍后，纷纷返回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一个是因为幻想乡的异变可能对他们造成异常影响不能久留，而另一个则是他们各自的世界也需要他们的存在。

    所以此时，剩下来的那些人，几乎都是加入了「万华镜」的少女。

    她们每个身上都带伤挂彩，虽然具体情况各不相同，但眼中却是充满了同样的怒火以及痛苦。

    当八云紫用境界之力把重伤者们强制隔离出四国战场，最痛苦的人是谁？

    是露出了悲伤表情，把沾着自己的血的苍白脸庞遮在阴影中，以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语气开始自言自语的时崎狂三？

    “——别开玩笑了！”“这种事肯定不合理吧？…对吧？”“当然。”“肯定是啊。”“才不会就这样结束呢…”

    是嘴角微微上翘，露出狰狞的、恶劣的、疯狂笑容，一根赤色的挑染高高扬起，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湿，把牙齿咬得喀喀响的缠流子？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那个家伙居然敢、居然敢——！不可原谅！”

    是晶莹剔透宛若玉石雕琢而成的冰蓝双眸，涌现出实质性的怒意和滔天怒火，掌心因为指甲刺入而流血不止的艾斯德斯？

    “疯了，那狗东西怎么敢这么做的！”

    是拼命使用禁忌招式「天破壤碎」，正遭到反噬，把太刀插在自己的右边，大衣盖在身上，低着头蜷缩在角落中，眼睛红通通的，不停的低声咒骂着的夏娜吗？

    “多管闲事、多管闲事、多管闲事…”

    作为火雾的容器，她有足够的资质承受天罚神的力量，但以人的心灵活着的她，内心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悲伤吗？

    ……

    还是眼中放出红光，沉默不语，表情阴暗、冰冷，有种沉入深海海底的氛围的妖怪贤者八云紫本人了？

    然而，有两名少女比谁都痛苦。

    （可……恶……！）

    戴着残破装甲的拳头重重落下，把永远亭的地板砸出一个半径数米的大洞，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裂纹在沉默的永远之力下开始自动修复。

    「为……为什么……！？」

    看到难以置信的景象，遇到难以接受的事情，无力地的捶打地面，那是直到刚才都坚信会迎来胜利的少女——立花响。

    浑身都像是被撕裂了，身体内部仿佛要破裂般的感觉让她更加痛苦，她现在只是勉强维持着意识，咬紧牙关忍耐。

    「不是说好了生命不是用来舍弃的东西吗？！为什么要这样…这样不就…什么也没有守护住吗…？」

    「——结果，我的歌，我的这双手还是无法拯救任何事物么……」

    「不要——不要——不要——！！！我绝对不要这样！」

    疯狂的击打地面，没有圣遗物激发的力场保护的拳头，很快就变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可立花响就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轰击着面前的地面，传达出那种超越普通生物、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感。

    没有人阻止她，不是不能，而是不行。

    在她的身边，是装甲尽数破碎，变回原身的风鸣翼、雪音克莉丝…还有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静止的其余人等。

    史无前例的败北，巨大的挫败，以无情的方式击溃了这些人的斗志，绝望在他们心中如岩浆般沸腾，将他们的心染成漆黑、扭曲。

    这就是…陷入了无法战斗、再起不能的状态。

    另一位…

    「咳……噗、呜呜……！！」

    「————」

    「咕、呼、咳咳、咕、呜呜、呜呜呜～～…………！！」

    在树海世界中，比任何人都更快、更激烈、更坚定地呐喊、在空中飞舞战斗的元气少女——结城友奈。

    ……她现在，表情痛苦地扭曲，半跪在沾满鲜血与呕吐物的地面上。

    没有人有余力去责怪她，责怪这个刚刚战斗到心脏停止，被强制脱离自己那因为神而毁灭的家乡的女孩，她内心的悲伤已经完全满溢了出来，再怎么强韧的心灵也支撑不住这样的重击。

    与她一起英勇战斗，同样拼上性命的搏杀，拿出前所未有的觉悟的勇者部成员们，也同样丧失了力气，像是破碎的、被遗弃的、再也没有任何归处的人偶。

    一个个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身体失去重心的倒在地上，眼神涣散。

    已经到极限了。

    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并非任何人都能得到幸福人生，但命运对她们而言，确实太过于残忍了，哪怕连一点点的希望都不肯施舍给她们。

    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失去了一切，父母、朋友、同学、土地、长辈、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连存在的意义都失去，变为一具行尸走肉。

    这就是勇者部的少女最后迎来的结局吗？

    「……真是难熬的状况。」

    「就是说啊。」

    八云紫和八意永琳，表情严肃地低声交谈，现在的情况，连贤者也会束手无策的，那不是什么计策就能改变的。

    然而，在任何人都不曾预料的情况下，谁也料不到的人开口了。

    “——我要走了。”

    浑身打满了绷带的银发精灵，带着自己伤势已经治好的弟子菲伦与后辈修塔尔克，以一贯的平静语调、平静神情这么说道。

    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足以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脑海中，让她们静滞的大脑缓慢的转动起来。

    她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她怎么会这么平静？

    她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年龄超过千年的长生种，那张脸上不带任何波动起伏，以迥异于正常人类的口吻陈述到:

    “很奇怪吗？因为我还有要做的事，没有时间在这里停下脚步，没有时间像这样被过去的失败绊倒…而且，你们这不是没有一个人流下眼泪吗？”

    抬头。

    听到了这番话以后，那些低垂头颅的少女们，把目光朝向那个看上去没有多少存在感的精灵，不仅仅体会双方到了思考方式的迥然不同，在刹那间，在芙莉莲长长的银发背后，似乎还隐隐浮现出了一道虚影。

    她们，仿佛看到了某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高大身影显现在她的背后——拉奥。

    宛如二重身一般，两者时而隐隐重迭，时而隐隐分开，若即若离，但却散发出不可阻挡的气魄，强烈无比的意志，冷酷且坚定。

    “芙莉莲大人说的对。”

    “…没，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菲伦与修塔尔克站在芙莉莲的身后，一个点头赞同的说道，一个有些怯弱的说道。

    但紫发少女与橙发少年的神情，忽的在开口的瞬间变得坚强、坚毅无比，身材拨高，酷肖托奇与拳志郎，气势强大。

    尽管理智告诉她们，那不是真正的拳王，不是北斗三兄弟，可…如果是北斗三兄弟在这里的话，大概会做出与她们相同的选择，说出相同的话吧？

    而且…

    她们屏住了呼吸，开始寻找起那个身影。

    影子。出现在时崎狂三的身后。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影子。出现在缠流子的身后。

    “……没有比失败者的眼泪更丑陋的东西了，你说是吧，鲜血，我们可还没来得及揍他一顿呢…”

    影子。出现在夏娜的身后。

    “吵死了！别随随便便的就冒出来！很恶心的啊！”

    ……

    出现在背后的影子，有着其独特的风格，熟悉的轮廓，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身份与气质——JAGI

    “你们难道什么都没有得到吗？好好想想吧…”

    芙莉莲扔下这句话，一甩法杖，自顾自的消失了。

    从谁那里？得到什么？

    她们各自都有答案。

    「所谓的光，并不是只能等待别人给予……而是每个人都要自己散发出来。」

    贾基不是像尤莉亚那样给予人们温暖的光芒，治愈一切伤痕的慈母星。

    「每个人都要……」

    但他会给予别人在绝望中也能坚强活下去的力量。

    「如果只是被某个人的光芒照亮，那道光迟早会消失。如果大家都拥有力量，任何光芒都不会被掩盖。」

    而且，他还会教会别人在黑暗中自己发光的重要性。

    「无论发出多么强烈的光芒，只要聚集了数不清的飞蛾，就会被遮盖住，而且，发出光芒的人也会被那股重量压垮。」

    只靠特定某个人发出的光芒，无法照亮一切。

    「天空仍然乌云密布……但是在我看来，这幅景象比任何事物都更加耀眼……我看见了每个人发出的希望之光。」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站了起来，互相看着彼此，纷纷用咬牙切齿的语气骂道:

    “贾基大笨蛋！”

    如果不是超⑨级的笨蛋的话，怎么会去逞这样的能？

    “说别人笨蛋的，才是真正的笨蛋哦！”

    有人提醒道。

    “…那算了，祝他天天开心。”

    还有人补充着。

    “那在这之前，总要把他夺回来吧？”

    “说的也是呢。”

    她们突然间笑了起来，不知不觉嘴角上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帮助谁，又为何想帮助，这些理由的分量前所未有地清晰涌上心头。

    整个世界都慢慢染上了白色光芒。

    轰！

    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的栗发少女响，茫然的抬起头…不，是被人扯着头发，捏住纤细的脖子，强行举在半空，制止住了，而出手的人只有一个——不良响。

    “麻烦死了……你这软弱的家伙！这不就和我以前一样了吗！”

    不良响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沙哑，然后她的嘴角在围巾下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给我冷静一下吧！”

    沙包大的拳头如雨点般揍着立花响那张与她一样的脸。

    再怎么痛苦，再怎么想要哭泣也好，仍没有人真的流下那些眼泪，因为…

    “如果流下眼泪，那不就说明我们、他、他们全部都失败了吗？所以不能流泪！不可以！死也不行！”

    嘭嘭嘭嘭嘭！

    “你可是那个很强，非常强的人的弟子啊！又不是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这么脆弱！”

    嘭嘭嘭嘭嘭嘭嘭！

    是从不会让人看见衰老虚弱的模样，作为从未败北的存在，一直在战斗着的男人，是那个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事物束缚，活得最像自己的贾基，他最骄傲的弟子！

    嘭嘭嘭嘭嘭！

    “就算是死，也不可流下眼泪的丑陋的死！给我战斗到死为止啊混蛋——！”

    崩！

    鲜血淋漓的手掌挡住了另一个自己挥来的拳头，握紧，发出骨裂声。

    “…我知道了。”

    立花响的脸颊高高的肿了起来，从齿缝中一字一顿的说道，至今几乎都十分温柔的眼神，第一次伴随着强烈的杀意与锐利。

    “我说——我、知、道、了！”

    她轻而易举用远超一般的力量扭开不良响，拉起自己的伙伴，其他的战姬感受到全身的肌肤因为至今的人生从未承受过的巨大压力而颤抖着…

    但同时，她们也笑了。

    如今，没有振作起来的人，只剩下…结城友奈，与勇者少女们。

    “未来的勇者们，幸会。我是乃木若叶，于公历二零一九年，不，是于神世纪元年肩负勇者之使命的人。也是把未来的希望托付给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的你的人…”

    出现在她们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初代勇者乃木若叶的声音。

    “所有的勇者都会经历恐惧、烦恼和痛苦，为了想要保护的事物而不懈战斗吧。”

    “你现在大概非常痛苦。经历过痛苦，悲伤，绝望——以及怎么咬牙都难以忍受的艰辛吧。所以你才听到了我的声音。”

    结城友奈的颤抖逐渐停止了，而乃木若叶的声音仍在继续。

    “我想对你说的，既不是‘继续战斗’，也不是‘再咬一咬牙’。”

    那不是乃木若叶的灵魂，她的灵魂是和神树绑定在一起的，无法离开，如今的只是存在于勇者系统中预设的一段语音，会在勇者的情绪波动到达极限时启动。

    “活下去！只求你活下去。如果你有重视的人，希望你想起他。希望你记起，要是你放弃求生，他就会伤心。我失去了好多可贵的朋友。请不要让你重视的人遭受和我相同的痛苦，请你一定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乃木若叶跨越三百年的留言结束了。

    沉默了许久。

    用仿佛要击穿什么的力道，揉搓着自己面颊，结城友奈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臂颤抖不止的——举起！

    “嗷啊啊啊啊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从如此娇小的少女喉间能挤出仿佛凶兽一般的嘶嚎！

    那是令整座永远亭、整座森林、整片大地都为之震颤的鬼之咆哮，这声音不只在空气中传播，更直接在脑海深处炸开，每一个音符都在蹂躏着听者的神经，弥漫至遥远的天际。

    深深吸气，直到胸口满盈。

    将百感交集的情绪，全数凝聚在身体之中，仿佛要将这一天盘踞在心中的乌云，连同其他一切情绪一并挥去，用力踏稳双脚，摆出架式——

    接着，咚一声。

    「勇者部五条款——！！！」

    以超越肺活量极限的气势，结城友奈放声呐喊。

    「第二条，尽量不放弃！！！」

    破碎的勇者们，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犬吠埼风，踏出一步。三好夏凛，踏出一步。犬吠埼树，踏出一步。乃木园子，踏出一步。东乡美森，踏出一步。

    结城友奈，踏出一步。

    滴答。

    泪水落下，拳头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