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薇拉为索伊构筑的陶森特的幻境，本能的厌恶与不适立刻减弱。

    死去之人留下来的情绪，终究还是无法左右生者。

    艾林也不会容许逝者的情绪影响理性的判断，即便他对前身赠予的第二次生命，心怀感激。

    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薇拉和索伊对他很重要。

    而现在，排除了本能排斥，两者的身份甚至令他们的地位，于艾林更加不可或缺。

    尤其是后者。

    品行高洁、实力强大的狼学派大宗师，和血脉至亲，且品行高洁、实力强大的的狼学派大宗师，于艾林而言是两种身份。

    无论在什么时代，血脉至亲尤其是父母，毫无疑问都是最值得信赖的。

    不要说什么父母也有苛刻的，残忍的，无为的，那只是个例。

    相比起其他任何身份，甚至是兄弟姐妹，乃至子女，父母都是最可靠的。

    倘若早些知道索伊和薇拉的身份，脱去了束手束脚的束缚，艾林完全可以发展得比现在更好。

    从青草试炼之后开始，他的很多精力都被分在了无用的对抗上。

    高山试炼前，想着韬光养晦，不能暴露出狩魔手记带来的所有天赋，以防被外界觊觎。

    当上狩魔兵团的团长之后，又担忧着发展太快，瓜分的权利太多，而被“统治者”嫉妒和清算。

    甚至下山之后，离薇拉和索伊远远的，依旧有所顾忌。

    毕竟索伊是狼学派的统治者，薇拉是举世闻名的炼金大师和女术士。

    最后与薇拉的完全和解，还是因为女术士不计代价的真诚。

    从昂贵的魔药，知识的传授，人脉的结交，情感的关切，没有人能在这全方位的攻势下，仍抱有警惕。

    艾林当然也不能。

    而对索伊的看法在学徒斗技大赛，因为那几只削成“魔棍”的水鬼王和巨沼仙有所松动，但这次回来前，都仍顾虑重重。

    毕竟科德温的沦陷是一件大事。

    他们态度没错，却因为收服为祸温格堡的大狮鹫，和德拉肯伯格一事的处理方式，将狼学派牵连进了一条看不清未来的路上。

    这件事争议很大，因此艾林最终会有什么结局，几乎完全依赖索伊的态度。

    可眼看着狩魔兵团的前景越来越明朗，先接受了凯尔莫罕的房屋，又前所未有地刚下山，就联合猎杀了大型魔物巨食尸鬼……

    作为狼学派创始人的索伊，真的不会有其他心思吗？

    艾林在狼学派的影响越来越大，难道一个上位者真的不会心生异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怀疑。

    政治就是肮脏的，前世东大的漫长历史，无数次证明了这个观点。

    也因此，从德拉肯伯格救出邦特一回艾尔兰德，仅仅只休息了一晚，他就马不停蹄地飞了回来，连为艾尔兰德清理食尸生物的报酬都没来得收。

    还冒着生命危险，答应了蒂莎娅·德·维瑞斯，营救亨·格迪米狄斯的计划。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狼学派拉一个盟友对抗班·阿德和里斯伯格民事合营组织当然没错，为自己拉一个盟友占比同样不小。

    倘若知道索伊的身份，他需要这么仓促吗？

    还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扯上蒂莎娅·德·维瑞斯和艾瑞图萨的虎皮？

    当然不需要。

    要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么显赫，营救·亨格迪米狄斯这么危险的委托，虽然最终多半也会接下，但必然能要到更多的好处。

    还可以慢条斯理在艾尔兰德，把所有事情都完结了再回来。

    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艾林都不可能任由前身残留的情绪作祟，反而应该加大投入。

    何况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既是那个被老板摘桃子、喂毒的中层，同样也是狼学派默默无闻死在青草试炼的孩子。

    但从更大的层面，更纯粹的层面，他都受到了索伊和薇拉的极大恩惠。

    无论他们的本意是什么，替代了原身的艾林都对他们有所亏欠，极大的亏欠。

    情绪平复之后，逻辑既清晰又明显。

    至于认不认亲，艾林有点排斥，而且索伊和薇拉也没这个要求，那就顺其自然。

    【叮！是否花费50个经验珠解锁基因突变学？】

    基因突变学早在帕索隆森林，捡漏狂猎与男巫大战之后，就从术士的记忆中开出来的。

    他当初还觉得开了一个没用的知识，谁成想会在今天成为了一个惊喜。

    古朴的狩魔手记倒映在眼底。

    “再等等，”艾林心道，“虽然伟业容器多半是派不上用场了，但至少也要等艾达·艾敏那有了成果，见到了二次突变的原理，找到了实验室之后再解锁。”

    “到那时，根据需求该把基因突变学升几级就升几级。”

    不过这五十个经验珠还是花定了。

    “解锁‘兽吼：禁空’的缺口更大了，”他皱了皱眉，“得赶紧找个方法多搞一些经验珠……”

    他思索着搞钱的方案，从廊道推开了城堡大厅的门。

    夜深了。

    没什么娱乐活动的猎魔人和学徒，早早就会睡去。

    这个时候的城堡大厅本应空无一人，毕竟又不是严冬，日日饮宴，通宵达旦的。

    不过此刻推开门，大厅内竟还有些火光，似乎是来自餐厅。

    “是艾林吗？”一个女声打破了他的思考。

    “法兰茜丝卡？”艾林抬头，惊讶道。

    壁炉是熄灭的，但橡木的长桌旁，一身玫红长裙的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恍惚看着却像一团热烈的火。

    “你不是回去了吗？”他好奇道。

    不久前，他和薇拉亲自将法兰茜丝卡·芬达贝送出了城堡大厅。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探头看了看艾林身后：

    “薇拉女士呢？她没和你一起下来？”

    “她……她和首席还有些事情，要讨论，”艾林表情不太自然，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怎么了？你还有问题找她？和盟约有关？”

    “不是不是，和盟约无关。”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摆摆手，红润的唇瓣翘起，似乎很高兴。

    她念诵了几句咒语，橡木桌上立刻出现了许多雕刻着树叶、弓箭等不少精致纹路的盘子。

    随后……

    看着像饼干的糕点、冒着热气的烤肉、解腻的沙拉纷纷出现在那一个个，精灵风格的空盘子上。

    “你们狼学派的晚餐时间，早就过了，”法兰茜丝卡·芬达贝一边小心摆好餐盘，一边道，“我回去之后，看到卡丽雅和佐娃——她们是我的亲卫——在烤肉，想着你肯定没有吃饭，就给你带了一些。”

    签订好盟约，送走法兰茜丝卡·芬达贝的时间，距离现在看似不久，薇拉和索伊的坦白用时也不长。

    但因为长廊、密道以及幻境的长度，艾林离开幻境后，思考着应对方法，步子又很慢，至少一个小时过去。

    也就是说，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在城堡大厅，差不多也等了一个小时。

    另外……

    艾林的目光落在的腾起热气，同时油脂滋滋作响的烤肉上。

    “你的亲卫不会有意见吗？”艾林忍不住问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凭空变出食物，更没有变出烤肉的法术，所以这些食物都是从某个地方召唤过来的。

    他脑子里已经有两个不苟言笑的女精灵，烤肉烤一个小时，满脸碳灰，精心把控温度的画面。

    画面感就很强。

    “啊……”法兰茜丝卡·芬达贝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语气一滞，道，“卡丽雅和佐娃都是很好的人。”

    她避开了问题。

    懂了。

    现在的艾林肯定被骂得很惨。

    嗯，画面感更强了。

    “谢谢。”

    艾林没再追问，也没客气，径直坐在了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对面。

    他原本打算回去弄两块干粮对付一口，但有更好的东西，还有好看的妹子陪着，为什么还要用口感极差、味同嚼蜡的干粮填饱肚子。

    法兰茜丝卡笑了笑，又召唤出一根雕刻着纹理的白色蜡烛，轻轻施法点燃。

    仪式感很强。

    “烛光晚餐？”艾林挑了挑眉，他不知道猎魔人世界，是否也有这个说法。

    不过当蜡烛被点燃，在两个人的视线在食物升腾的热气中交汇，餐桌上的氛围确实有那么点旖旎。

    两人对视着，突然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刚刚还侃侃而谈的人，忽地找不到话题了。

    烛光摇晃。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的脸颊，悄悄染上了红晕。

    艾林第一次知道美得令人窒息，不是夸张的羞耻。

    而是直视着这样美丽的相貌，真的会忘记了呼吸，好像这张脸天生就有心智法术，魅惑人类的效果。

    “你刚才第一句话问薇拉女士，若是她跟着我一起，是不是就没有这顿晚餐了？”艾林开了个玩笑，打破了旖旎的氛围。

    “不是！”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嗔怪着否定，然后解释道，“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和她有些合不来。”

    我懂，近似抄家灭门的世仇……艾林心想。

    只是没想刚刚还与他无关，还能饶有兴致地侧眼旁观的仇恨，此刻竟也牵扯了上去。

    谈及薇拉彻底将旖旎的氛围驱散得一干二净，法兰茜丝卡·芬达贝似乎担心薇拉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连忙道：

    “别说了，我们用餐吧，卡丽雅的烤肉很好吃。”

    艾林点点头，专心干饭。

    嗯，烤肉确实不错，丰润多汁，更重要的是其中似乎用了一种蜂蜜作调料。

    浓郁的果木清香与微焦的肉质一结合，满口生津。

    沙拉和那看似饼干的糕点也很不错。

    或许因为随时可能到来的薇拉，两人没有说话，令这一顿晚餐结束得很快。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简单吃了几块饼干，几块肉，谦让了几次后，剩下的都被艾林干进了肚子里。

    “晚餐很不错，多谢款待。”艾林夸赞道。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闻言，很开心地挑了挑嘴角，晃着脑袋吟唱了几句咒语。

    餐盘连同残羹冷炙，眨眼间又消失在了长桌上，最终也不知道会是谁清理。

    虽说是晚餐，当然也不可能吃完了，就立刻各回各家。

    艾林正提议出去散散步。

    “我一会儿要回去了，艾林，回自由精灵的营地，”法兰茜丝卡·芬达贝跟着艾林向外走的时候，忽然不舍道，“这次没办法听你介绍凯尔莫罕了。”

    “这么快？”艾林愣了愣。

    他以为法兰茜丝卡至少会在凯尔莫罕再待一两天。

    “傍晚的时候才传来的消息，”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没有隐瞒，“班·阿德这几天有些异动，自由精灵可用的斥候不多，营地需要卡丽雅和佐娃。”

    “知道是什么异动吗？”听到有班·阿德的动向，艾林推开城堡大厅的大门，皱了皱眉追问。

    “不清楚。”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摇了摇头，“营地传来的消息很少，只是让尽快结束再狼学派的行程，赶紧回去。”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班·阿德经常会有男巫、捕奴团来挑衅，以期捕捉忍受不了愤怒的精灵……”

    她顿了顿，没有就此展开。

    艾林却想到了帕索隆森林、德拉肯伯格的遭遇。

    考虑到班·阿德里，还有里斯伯格民事合营组织的奥托兰在，他警告道：

    “不要大意，奥托兰现在在班·阿德，里斯伯格民事合营组织一向对非人……艾恩·希迪有意图。”

    “这次可能与过去不同！”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闻言愣了一下，用力点点头：“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谢谢你，艾林。”

    “我们是朋友。”艾林摆摆手。

    随后，两人沉默着走出城堡大厅。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在门口停下，艾林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眼含恳求地问道：

    “盟约中，狼学派会派猎魔人来营地清理魔物，艾林，那个猎魔人会是你吗？”

    “我尽力争取。”艾林看着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如温顺母鹿般的蓝色大眼睛，没忍心拒绝。

    而且他现在很缺经验珠，狩猎魔物的委托，越多越好。

    不过，自由精灵也不知道何时会派人来布置传送阵，他最近可能会去陶森特，过段时间又要去营救亨·格迪米狄斯，不一定能碰巧赶上。

    听到艾林的承诺，法兰茜丝卡·芬达贝眉开眼笑：“那么，自由精灵的营地再见，艾林。”

    “自由精灵的营地再见，法兰茜丝卡。”艾林道。

    “不是这个称呼。”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母鹿般湿润的蓝眼睛，直视着他。

    艾林愣了几秒，轻声道：“再见，艾妮德。”

    夜深了。

    星幕低垂，孤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