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若有所思。

    红袍人断不会耗费光阴专寻张明远，这番沉寂必另有隐情。但——

    「既如此，为何此番突然现身？又为何非要当众给我一拳？」林昭然揉着仍隐隐作痛的脸颊。

    「你还有脸问？」张明远冷笑，「同陷轮回经年，你非但不来寻我，更装痴作呆暗中行事。这一拳还算轻的！」

    林昭然扶了扶额。这般说来确是自己理亏，可……

    「我自有苦衷！」

    「我明白。」张明远忽转沉郁，「那红袍杂碎也曾将我玩弄股掌之间。他既能篡改记忆，保不齐还有监视之法——」

    「你确定此刻未被监视？」林昭然急问。

    「我下的反追踪禁制，」张明远傲然道：

    「可比你高明多了。从前不设防是因自诩独知轮回，如今却不同。这些年来那厮再未寻到我踪迹。」

    「我却能。」林昭然轻声道，「看来我有些红袍人没有的门道。不过……我信你有自保之力。」

    张明远投来莫测目光。

    林昭然下意识欲以共情能力探查，却只触到一片虚无——这才想起对方始终笼罩在空明障中。

    张明远确实有自保之能。

    「这事容后再议。」张明远摇头道：

    「方才是我失态。被红袍人算计之事至今耿耿于怀，一提便易动怒。

    其实我明白，有那厮暗中窥伺，你直接寻我确属不智。那夜不告而别……也算情有可原。

    所以我决定暂不扰你。即便后来红袍人销声匿迹，我仍远避他乡，免得不慎引祸于你。

    原想着你既自有主张，待时机成熟自会来寻我共破轮回之局。」

    林昭然暗忖：这人既将行踪掩得滴水不漏，却指望自己寻他？

    此问且押后再说。

    「可你上回轮回竟独断专行！」张明远声调骤扬道：

    「提前数周引动入侵这般大事，却将我全然蒙在鼓里！换作是你，可会不怒？可会不想揍人？莫非在你眼中，我是连蚀骨魔君都敌不过的废物——」

    「且慢！」林昭然急道，「那实非本意……当时事态失控——」

    「你究竟可曾打算与我联手？」张明远单刀直入。

    「自然！」林昭然斩钉截铁，「多半就在此番轮回之后。」

    张明远愕然后仰，怒意顿消：「如此说来，我倒来得正是时候？」

    「眼下我正钻研要事。」林昭然叹息，「上回轮回本不该分心探查幽影庄园与异界入侵，奈何有时难免犯浑。故想待此事了结再寻你。」

    「既是紧要，何不让我相助？」

    「此事你帮不上忙。」林昭然遂将织网者统领记忆印记之事娓娓道来，兼述自身心术进境。

    张明远闻及心术便显不适——毕竟曾遭此道所害。

    踌躇再三，林昭然提议探查其识海以明红袍人所为，自然被拒。

    张明远坦言尚未信任至此，或许永难信任。

    林昭然倒庆幸未因此触怒对方。

    「依你所言，」张明远总结道，「你专挑落单织网者练手？」

    「正是。」

    「竟觉得我帮不上忙？」张明远嗤笑，「林昭然啊林昭然。」

    「呃？」

    「有我相助，何须鬼祟追踪？直捣黄龙便是！」张明远傲然道：

    「这数月我岂止避祸？更踏遍大陆寻访其他织网者部族。

    虽因非心术师屡遭轻慢，却也摸透其战法。

    即便群起攻之，我亦能游刃有余生擒——每日为你擒来数百练手材料亦非难事。」

    林昭然喉结滚动。

    此计确未想过。

    「往事不可谏。」张明远耸肩，「既已联手，你我再无借口拖延——何时动手？」

    林昭然决意事不宜迟，翌日便与张明远直取首个织网者巢穴。

    当夜回赵兰处，他将轮回之事告知林琪琪。

    小丫头虽口称相信，他却察觉其犹存疑虑——即便他凭着记忆精准复现了她的一叠画作。

    「倒是松了口气。」临睡前琪琪嘀咕道，「你待我这般好，原还当时什么化形妖物冒充的。」

    「睡你的觉去。」林昭然弹了下她额头。

    次日，二人寻至青云城郊一处小型织网者巢穴。

    林昭然本对张明远的豪言将信将疑，不料对方顷刻间便摧枯拉朽。

    但见张明远长驱直入主穴，术法如瀑倾泻。

    湛蓝震波将守卫轰上岩壁，雷光凝成的电蛇在蛛群中游蹿，灵质丝线更将欲逃者尽数缠缚。

    织网者见心术无效，转以陷阱群攻。

    张明远却势如破竹——术法陷阱挥手即破，机关暗弩点石成废，纵是百蛛齐袭，亦被他一力荡平。

    不过半个时辰，未逃者非死即伤。

    林昭然除却引路，竟只作壁上观。

    此子实力，恐怖如斯。

    「可够你练手？」张明远足尖点地轻晃，满眼促狭。

    林昭然瞥了眼周遭至少五十具蛛躯，这厮分明在炫耀。

    转念思及方才所见威能，倒也有狂妄的资本。

    「足矣。」他淡声道。

    二人交谈片刻，交换情报后，林昭然与张明远皆承认对时光回溯知之甚少。

    正如林昭然长久所疑，张明远多数时辰皆在思忖抵御外敌之策，对轮回本质鲜少深究。

    据其所言，他总道唯有破解异界入侵方能终结轮回。

    虽因记忆残缺难以阐明缘由，此念却根深蒂固。

    此事或可佐证林昭然先前推测——太古凶灵现世即为重启诱因，然亦可能是红袍人施加于张明远的心神禁制。

    毕竟上回太古凶灵破封时，天穹显裂痕异象……此等征兆昭然往昔从未得见。

    何况他并非未曾在终焉时刻观测天坑周遭，何以昔日凶灵现世从未引发如此剧变？

    无论如何，二人皆认定解封织网者统领记忆印记乃获取确证之上策。

    此后七日间，他们多用于追剿各处织网者族群。

    每日皆攻伐新巢，林昭然解读织网者心神之经验遂突飞猛进。

    此番所阅织网者灵识，竟较前两度轮回总和犹多。

    尤要者，林昭然此刻所窥已非寻常巡守之思，更涉首领乃至统领心神。

    此辈高位织网者非但灵识更难窥探（故所得经验最丰），其思绪晦涩程度更胜十倍。

    织网者似有将心灵异能反照己身之法，凡居高位者多少皆通此道。

    林昭然虽不明此法真意，然其确能大幅更易使用者心念。

    「直击问题核心的决心之矛」既为强族统领，必精于此道。

    若林昭然未察此节便贸然解读印记，恐遭不测。

    至朔日课业重启时，林昭然再访赵虚明，欲告知其轮回之局。

    前度轮回中，这位严师戒心甚重，诸般试探皆无果而终。

    虽难辨究系因当时青云城大肆搜捕之故，抑或自身操之过急，此番林昭然再不冒险。

    他将说辞精炼至无可再简，终递上那串令其熟记的字符。

    赵虚明虽仍命他臈日再来，然林昭然隐觉此番当有转机。

    果不其然。

    臈日再见时，赵虚明姑且信其说辞，再度决意助林昭然精进空间术法与真元操控之道。

    眼下仅测试其修为深浅，然允诺下月将有实质指点。

    值此百务缠身之际，如此进度正合昭然心意。

    首周亦令林昭然忆起，若无筱诺分神，琪琪黏人之态何其昭著。

    失却同龄玩伴后，这小妮子竟日只知缠着兄长不放。

    他几乎忘却幼妹曾这般烦人，如今只得制些机关玩具供其消遣。

    幸而琪琪喜解谜题，古籍所载术法谜阵正堪所用——不知何故，修士们向来热衷此道。

    待墨玄父女入住后，这份关注终分润些许予娜娜。

    往昔引见筱诺时，娜娜总成三人行中落单者。

    虽同嬉戏，然三人必有疏远……况娜娜年齿更幼，且口不擅言。

    林昭然暗忖，或许仅与琪琪相伴时，她反更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