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稍作迟疑。

    为免气海耗损，他早将诸分身尽散。

    虽意味着须再借林昭明之力连通崆阳城，然此战值得全心应对。转念一想，潜入之初应无需耗用大量真元，留一分身于指挥处倒也无妨。

    他结印诵诀，双掌虚拢，一团乳白色灵质便现于眼前。

    但觉术式触及魂魄，与那灵质球相连。

    待感应契合成形，他右臂直贯其中，将自身形貌强加于这蠕动着、如活物般扭动的灵质之上。

    「这法术瞧着总是恁地诡异。」张明远在旁评道。

    林昭然未予理会。

    此乃术法最紧要处，施术者须心神坚定，持形不散。

    稍有动摇，非但术败，更恐生出畸异伪体。

    此术虽借施术者魂魄为基，然乃将血肉之躯转为灵质与法力场构形，其间无数细微取舍，非无智之术所能决断。

    昔时林昭然初成分身，竟得一副骨架精密却近乎失智的怪胎——那术法竟舍尽诸般，独保此形。

    如今他于此术已臻纯熟，纵有张明远闲语扰神，亦不致失手。

    只见那扭动的灵质球暴涨延伸，化出绳状伪足，渐成人形轮廓……

    两刻后，一具与林昭然别无二致的分身睁目四顾。

    常人或以为分身现世便尽知万事，随时可动，实则初成时总带几分迷惘，须三十息方定神宁心。

    「成了。」林昭然道，「尚有何事？」

    「无。」怀圭摇首，「去罢。莫要枉送了性命。」

    「莫要？」林昭然低喃，「怀圭前辈这壮行之辞，当真别致。」

    言毕即行。青云城下，剿袭流放岛之役就此揭开。

    初时潜入颇为顺遂。

    林昭然以浮空匿形之术配合惑心之法，携织网者众悄然潜入基地，随即分作数队疾行搜剿。

    然亦有枝节。

    其一，基地四处布有诡谲强横之禁制，排布全无章法。

    此前轮回中侵袭此地时并未得见，想来流放岛人发动青云城之袭前便会撤去。

    林昭然甚是不解：纵使事后欲弃此基业，又何须自毁屏障？

    一度疑为佣兵中有人泄密，致敌加强守备。

    然诸般禁制布置散乱，漏洞百出，终否此念。

    若流放岛早有防备，断不致如此潦草。

    眼前景象，倒似众人各自为政，互不通气所致。

    至少两处禁制彼此冲克，竟形成灵力真空之域。

    林昭然忽生戏谑之念，欲修书蚀骨魔君，斥其教徒无方——这般粗劣手段，实损魔君威名……

    其二，流放岛驯有褐犬，任织网者匿形如何精妙，皆能嗅其行迹，吠不休止。

    此犬或天生「空明障」，或经人工施为，林昭然竟完全无法探知其心神。

    只得尽数诛灭，以静滞灵质伪形代之，耗去不少时辰与真元。

    此后诸事顺遂。

    流放岛头目接连伏诛，基地虽渐觉有异，尚未察祸患之深。

    然百密一疏——

    流放岛入侵者早与织网者交锋多年。

    轮回之前，乃至红袍人将彼等逐出时序之前，青云织网者始终是其大患。

    故备有诸多专克织网者之手段。虽因织网者莫名消失而多遭弃用，相关人手亦转调他职……然部分装置犹存，以防万一。

    当织网者逼近基地中枢时，似触无形界线，霎时警讯大作。尖鸣贯耳，基地众人皆明其意，当即自施护神之法，执兵严阵。

    「失手了？」近处织网者惴惴传讯。

    「竟不知如何败露，」另一抱怨道，「人族术法当真诡谲……」

    林昭然轻嗤。

    此变虽出意料，却非全无预备。

    他神念骤展，接连遍布地底之传讯网络，敕令早已集结的妖兽群自四方攻入。

    但见一洞窟中赤色蜈蚣巨妖突进，钩爪兽与洞窟龙群紧随其后。

    流放岛集火先攻巨虫，却见诸般术法多被林昭然预设之护阵消弭。

    另一隧洞内，水母状浮游妖群汹涌而入，其速虽缓，然流放岛攻击竟被天生护盾所挡。

    更甚者，群妖竟能互融护盾，结为更强障壁。

    第三处隧洞涌出矛刺蟾阵，流放岛虽戮其众多，然蟾群数目浩大，行动间竟暗合兵法，长舌如矛扫荡前方。

    第四路妖众却未循现成通道——林昭然降伏的岩蠕直接破地而出，自掘甬道突入基地。

    林昭然心知此刻计划最易崩坏。

    虽与织网者已除其多数头领，然未必尽灭可召蚀骨魔君之人。

    流放岛若欲求援，顷刻可成。

    然据往日观察，流放岛人多不愿轻扰主上。

    蚀骨魔君素厌被唤来处理「琐事」，虽通常不施杀手，却常罢黜其职、克扣俸禄——此般惩处已足令众人胆寒。

    林昭然原盼流放岛见织网者来袭，会选择独力应对而非即刻求援。

    此计虽成，然流放岛入侵者竟渐占上风。

    巨蜈蚣遭青面魈以蛮力围杀，水母护盾明显衰微，矛刺蟾阵在烈火攻逼下节节败退。

    至于岩蠕……流放岛竟亦驯有此物。

    林昭然早料妖众终将败亡，却未料溃退如此之速。

    首领尚未除尽，岂容功亏一篑！

    忽得分身传讯，言张明远欲助行刺之事。

    既已计败，容他搅闹一番再撤亦无不可。

    林昭然即刻与分身同步，于指挥处与流放岛基地间洞开传送门，放张明远入内。

    张明远纵目战场，亲观战局推移，继而转向林昭然：

    「可知那些头目此刻所在？」

    「约略知之。」林昭然道，「本靠织网者定位，然彼等现正忙于驱策妖众。」

    「大略方位总晓得罢？」张明远追问道。

    「自然。」林昭然指向不远处一座坚固建筑，「幸存者多聚于彼处。禁制颇棘手，须费时——」

    语未竟，张明远已射出一物。

    其形微渺，仅如赤星一点，然破空尖啸刺耳欲聋。

    那物击中墙体，迸发新月状空间裂痕，周遭万物皆如腐纸般被轻易裁开。

    整座重禁守护的建筑竟如投石磨般轰然崩解，将内中众人尽数埋于万钧碎砾之下。

    「一患已除。」张明远垂手道，「余者何在？」

    「呵，」林昭然语带微愠——实则早料至此，「流放岛若先前不知来袭者非止织网者，此刻必已明了。且看能否在其惊觉汝之凶威、慌召蚀骨魔君前尽数歼之。」

    「正当如此。」张明远颔首。

    既无再伪作织网者袭扰之必要，林昭然即以心讯传令赵虚明与怀圭全力进攻。

    顷刻得复。看来好战者非止张明远一人。

    林昭然了然。

    为筹此击，耗去如许光阴资财，若就此罢手，实为不智。

    该让流放岛尝尝猝遭突袭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