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果然，来访者点头肯定。

    同时，身上与【防御】有关的肢体动作再一次缓解。

    【左手放下，仅保留右手还抓着左边的胳膊。】

    【挺腰延展腹部，脖子也靠上了沙发椅背。】

    【她在肯定我的推测的时候，和我有对视。】

    南祝仁沿着这个方向深入：“失眠和注意力难集中的时候，想的是一样的事情吗？”

    “对。”

    “是什么事情呢？”

    南祝仁的这句话仿佛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

    就看到程慧立刻低下头。

    【深呼吸，吞咽喉咙——紧张。】

    【瞳孔涣散……但是有眼动，说明不是发呆，是回忆。】

    【失眠和注意力难以集中之时想的东西，现在也开始想了？】

    “我想我的朋友。”

    南祝仁听言，不由地顿了顿。

    “我会想我以前跟她的事情……就是，和她怎么认识的，和她说过的重要的话，一起做过的事情，以及……一些‘其他’的画面。”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把刚刚放下去的左手又重新提起来，做出环抱自己的姿势，还好像很冷一样地搓了搓胳膊。

    这是又一轮【防御】。

    但针对的不是南祝仁，而是她此刻的回忆。

    “然后就是，这些回忆的片段、画面，总是会时不时地跳出来，哪怕我有的时候想让它们停止都不行。我不想去回忆它们，但它们偏偏出现……”

    南祝仁在心里点了点头。

    无法控制的片段闪回，在心理咨询中叫做【侵入式的回忆】。这种回忆会不分场合、不分时宜地在个体的思维中出现，哪怕个体极力想要去控制、去遏制，也没有办法。

    常见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强迫症】。

    南祝仁的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不，或者说，是南祝仁的猜测被验证了一部分。

    南祝仁稳了稳心神，开口道：“现在看来这些回忆是干扰到了你的正常生活了。”

    “对。”

    “那如果我们现在不去看这些回忆造成的影响，而是关注回忆本身——这些回忆是恐怖的还是美好的？”

    南祝仁看到程慧一下子安静下来。

    然后，呼吸肉眼可见变得急促。

    【恐惧。】

    显而易见的情绪变化。

    “有……恐怖的，大部分是恐怖的，也有一小部分美好的。”

    南祝仁明知故问，验证猜想的同时，以此进一步加强咨询关系：“但这些本来美好的回忆、场景，现在给你造成的情绪体验虽然不是‘恐怖’，但也都是负面的，对吗？”

    程慧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对。”

    南祝仁再接再厉：“是因为你和她之间最后的经历、或者说对她最后的印象不太好，所以导致以前美好的印象也全都失去了，对吗？”

    “……可以这么说。”

    再一次对来访者内心解释成功。

    南祝仁现在很想去询问关于程慧的这个“朋友”的细节。

    但他知道现在还没到时候。

    他需要先立足咨询。

    还差最后一点。

    “你希望这些回忆在你的脑海中消失吗？”

    这个问题程慧一愣。

    南祝仁缓缓道：“你刚刚说这些回忆干扰了你的睡眠，干扰了你的学习，干扰了你的工作，干扰了你的生活——那你希望它们消失吗？”

    程慧迟疑了一下，但没有思考多久，缓缓摇头。

    南祝仁不想要仅仅看到动作，他希望看到来访者亲口说出来。

    这很重要。

    “你希望它们怎么样？”他赶了一把。

    程慧原本抱住胳膊的手突然用力了一下，在羽绒服上面掐出印子。

    这是一瞬间【防御】遭到强化的表现，说明程慧并不想说。

    但因为仅仅是“用力了一下”，所以这刻的【防御】也是转瞬即逝。

    “我……不希望它们消失。”语速很缓，但语气意外地很稳。

    南祝仁引导：“那你希望这些回忆在什么时候出现？”

    南祝仁先给了一个开放式的问题，但他并没有让来访者回答，而只是把这个开放式的问题作为信息背景，随后进一步地缩小范围。

    他紧追着给出第二个问题：“在你主动去想的时候，这些回忆能出现吗？”

    “能。”程慧这次回答得很快，“主动去想的时候，它们能出现。”

    “其他还有什么时候是可以出现的吗？”

    南祝仁这回直接抛了一个开放式的问题，没有进行范围缩小。

    程慧主动开始思考起来：“其他时候……”

    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看到和她有关的东西的时候吧。比如，一起吃过的东西之类的。”

    南祝仁追问：“还有吗？”

    “还有……”程慧抿了抿嘴，“睡觉之前吧。”

    她马上解释道：“我希望我睡觉之前能回忆一会，因为我不想忘了她。但是，不要让我失眠这样……”

    南祝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一直保持着微笑。

    “那么，刚才你说过，这些回忆有一小部分是美好的，大部分是恐怖的。但此刻哪怕是美好的那一部分，带给你的情绪也不是正面的。”

    南祝仁低声道：“你能形容一下你的情绪吗？用一个词？”

    这是主动让来访者再次重历情绪体验。

    程慧用掌心抓了抓胳膊，两条腿也扭曲成“X”形。

    小腿、鞋子也开始时不时地摩擦。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说明她现在身体相当地不适。

    南祝仁观察着每一丝变化，等待着把自己看出来的东西，和程慧一会说出来的词语之间相互印证。

    【等会，她的手……】

    只见程慧的手在用力掐了掐羽绒服之后，又缓缓上移。

    在把自己抱得更紧的同时，还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随后，开始用力。

    细微的疼痛感，让她不由地皱起眉头。

    但又很难说她此刻的痛感，到底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给自己造成疼痛。】

    【这是在……惩罚？】

    【她在惩罚自己。】

    “我……”

    程慧张了张嘴，似乎在积蓄勇气。

    在进行一次深呼吸之后，她才轻声道：“我……很后悔。”

    “而且，很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