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底线”，就是不应该被触碰的，可以拿来警示人的东西。

    “父母对孩子的教育理念不同争吵，可以理解；但如果因此产生暴力、乃至于离婚拆散了家庭，代价太大。”

    这是家庭伦理。

    “为了学习压缩睡眠休息时间，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这是为了未来而必要的牺牲；但如果罔顾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导致昏厥、休克、甚至猝死，那就彻底牺牲了未来。”

    这是个人生命安全。

    “而学生之间为了成绩竞争，没有所谓的同学情谊，这还算好了；如果为了成绩恶意攀比，选择耍阴招干扰其他同学的考试状态，更严重的——”

    南祝仁摊开手掌：“以成绩为标准形成所谓的‘食物链’，就是我们现在讨论的霸凌了。以现在的结果来看，它已经越过了前面的道德和个人安全的部分，触碰到法律的线了……”

    马副校长深吸一口气，他发现自己让南祝仁说了太多的话了。

    南祝仁讲的东西确实都很有道理。

    但这些道理马副校长会不懂吗？

    马副校长今天过来就不是来讲道理的。

    再让南祝仁说下去，对话就要失控了。

    他必须要打断南祝仁现在的节奏。

    “南老师，说【霸凌】什么的太难听了。”马副校长道，“虽然手段过激了一点，但确实是孩子的之间的打闹，互相督促学习的；可能是方式没选好，是学生还小不太懂。而且退一步讲，这本来也能锻炼被欺负的学生的承受能力不是，只是现在这个结果我们大家都不愿意看到，但本意是好……”

    “狗屁话。”

    马副校长狠狠一顿，愣愣地看向南祝仁。

    似乎是想要确认，在他们刚刚这段体面的、讨论教育意义的对话中，是不是真的由这个长相端正的年轻人骂出了脏话。

    南祝仁也看着马副校长。

    这人刚刚选择开口的节奏很妙，但是说出来的东西却很没水平。

    看样子也差不多是黔驴技穷了。

    南祝仁的肩膀微微颤了颤，似乎是想要做什么动作，但他忘了自己是有伤在身。

    疼痛感让他忍不住面皮抽了抽。这是他在这段对话中目前为止做出的最大的表情了。

    马副校长甚至有点好奇，如果没受伤的话，南祝仁现在要做出什么动作。

    他很快知道了。

    “咚。”

    马副校长只觉得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见到南祝仁缓缓收回的脚。

    看着眼前的中年人男人痛苦地弯下了腰，南祝仁撇撇嘴：“我刚刚用脏话打断你的话，还有现在踹你的这一脚，本质上是为了锻炼你的忍耐力。”

    “毕竟你是副校长，忍耐在这个职位的工作中是很重要的品质——如果我这么说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连这句解释中都暗含攻击性。

    果不其然，马副校长痛苦地抬头，张嘴欲骂。

    被点破了道貌岸然表皮的羞愧，被年轻人洗刷的愤怒，被踢了一脚的货真价实的疼痛……还有种种其他复杂的情绪，在马副校长的脸上一同杂糅在一起。

    南祝仁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点被吵到了。

    “你看，你接受不了我的‘道理’，其他人肯定也无法接受你的道理。所以这种不知所谓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那会让我觉得你特别幼稚。”

    “然后话题再拉回来——你刚刚还说过以【霸凌】的名义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会毁了不少学生。”

    南祝仁缓缓摇头，用看着幼稚小孩的眼神看着马副校长。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做这么多是为了保护李铭辰，是为了徐鹏程讨公道？”

    确实，这两个学生才是南祝仁的手头正在做的项目的服务对象。

    “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只是为了李铭辰和徐鹏程呢？”

    “体育队的所有学生，在我眼里都是霸凌的‘受害者’，我是要为他们所有人讨公道。”南祝仁看着马副校长，“‘加害人’，是教唆学生去霸凌的王蕊，是你，还有其他可能了解这件事情的老师啊。”

    “而会被处理的，也只有你们而已。”

    ……

    这是南祝仁第一次对马副校长说出自己的想法。

    确实，哪怕之前隐隐觉得南祝仁不对劲，但马副校长对南祝仁的认知也只有“这年轻人做事太认真，对李铭辰和徐鹏程这俩学生的情况就是不肯糊弄”而已。

    在真正锁定胜局之前，南祝仁从来不会轻易暴露他的计划。

    此刻。

    南祝仁微微弯腰，让自己的视线和马副校长平齐。

    “现在你脸上的表情一致了。”

    南祝仁皱起眉头，但还是强行用手肘带动小臂，伸出手指在马副校长的脸前比划了一个圈。

    “你脸上的——是【恐惧】。”

    “据我所知，教唆的主要责任人是王蕊吧？但你却展现出了强度这么高的恐惧，难道其实你才是主体吗？”

    “——不对，错了。”

    “那就是你现在处于什么关键时期，所以连这种个人层面的次要责任都承受不了。所以才会尽量甩锅，甚至企图牵扯到【抑郁】问题上，把责任扔给学生自己和学校？很好——我说对了。”

    “所以你今年是关键期？准备要调去其他学校当校长了吗——很好，又说对了。”

    一旁的重晖露出满足的表情，就是这个味！

    南祝仁嗤笑一声：“该不会你只是想要暂时把事情压下来，等自己顺利调走之后哪怕洪水滔天也不管——又对了？”

    ……

    马副校长全身开始颤抖起来。

    依旧是【恐惧】，但与之前那种职业生涯可能被断绝的理智恐惧相比，这回的恐惧更深。

    这是心底秘密彻底暴露的恶寒，宛若没有穿衣服一样的被窥视感，能够引起任何人的纯生理恐惧。

    “所以，白天的那通电话让你很急躁吧？被卫健委的领导听到了，事情捂不住了，所以今晚才想要两害取其轻吗？”

    “——对。”

    “你想要忽悠我也不是临时起意的吧。你今晚过来是本意是想要警告小赵老师和学生们，但是看到我也在场所以顺势先和我谈？”

    “——很好，又对。”

    不仅仅是心底的秘密，现在连一系列的行为逻辑想法都被梳理得清清楚楚了。

    “所以，你是真的有关系在卫健委里面——对。”

    “但这个我早就知道了，这很正常，不然不可能每次卫健委下来人你们都能知道。”

    南祝仁了然地点头：“所以你在卫健委里面还有别的关系，只要你推荐上去，之后就一定能够由我来给徐鹏程做心理评估？”

    “——对。”

    这一刻，马副校长居然有点期盼南祝仁能够继续深挖下去，挖一挖他所谓的“关系”到底是谁。

    但南祝仁反而点到为止了。

    马副校长捂着小腿，狠狠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