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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山上

    作品:《民国江湖二十年

            有那么一瞬间,江连横甚至怀疑,李正已经去过弹弓岭,成功平定了匪帮内讧,并且当上了山头大柜。

        可转念再想,又觉得对方实在没必要弄虚作假。

        他看了看大堂里那批面生的胡匪,心中若有所思,便问:“你们几个,咋这么长时间才来奉天?”

        “去了趟安东!”李正瞟了一眼薛应清,接着又指向身后说,“顺道拉了几个弟兄挂柱!”

        简单闲话几句,众人才了解到胡匪在这段时间里的动向。

        原来,旅大分别以后,李正等人并未直接北上,而是押着蔡耘生这个肉票,转头杀向安东。

        他们人手不多,安东又是边防重镇,因此不敢草率强攻,所幸手里攥着蔡家大少,几番严刑拷打下来,很快就摸清了蔡家府邸的情况。

        前屋后院之布局、家丁仆从之人数、金银细软之所藏、生活作息之规律……

        等到所有盘子都踩瓷实了,趁着月黑风高夜,李正便带人潜进蔡家府邸,烧杀劫掠,速战速决。

        蔡耘生因为见过匪帮的真面目,自然没能幸免于难,如今已是身首异处,不知所踪。

        随后,李正等人才带着弟兄们北上赶赴奉天。

        途径海城地界儿的时候,又在线上碰见了几个落单的横把儿。

        双方打個照面,彼此都觉得眼熟,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大伙儿都在旅大港口那边做过工。

        大言不惭地说,诸位都是“复国勤王军”的“袍泽弟兄”,而且全都不约而同地当了“逃兵”。

        宗社党的计划接连遇挫,加上小东洋内阁的经略转变,辽南的“勤王军”已经是一盘散沙。

        这些落单的横把儿,有人想趁机“拔香头子”,回家种地;有人想重操旧业,聚啸山林。

        江湖告帮,能帮就帮!

        想回家过安生日子的,李正舍给他们点儿盘缠;想再入绿林另起绺子局的,李正言说奉天有人答应给他一批军火,足以用来开山立柜。

        正因如此,等他来到奉天时,手上便又多了十来个胡匪。

        听罢,江连横点了点头,沉声道:“人手有了,喷子有了,我看你这架势,是打算回山上直接开干呐!”

        李正耸了耸肩,却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这趟回去,带人带钱带枪,就算大当家的不说什么,杨老邪和那几个老人儿,肯定也容不下我,我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没毛病!”

        江连横不得不认同李正的说法。

        这次回山头,带人带钱带枪,李正在弹弓岭的威望必定空前高涨,可要是论资排辈,别说大柜,就连二柜的位置,他也排不上号。

        前辈和后生,横竖都免不了得罪其中一边。

        “现在山头上有多少人?”江连横问。

        “大概有一百几十号人吧!”李正说,“不过,大当家在那片山头混了十几年,在线上名气不小,真要连旗的话,人数就不止这些了。”

        江连横沉吟半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忽然提议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货!”

        “那我这帮弟兄?”

        “钱都交了,没必要不给并肩子个面子,留下来乐呵乐呵吧!”

        众胡匪听了这话,立时喜笑颜开,一双双贼溜溜的眼珠子冒着绿光盯住姑娘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江连横多留了十几个人手,随后便带着李正离开了会芳里。

        王正南随同而去,赵国砚和李正西留下来镇场子,薛应清等人陆续离开,撇下董二娘和赵国砚培养感情。

        福龙见状,连忙快步追到门口,细着嗓子呼喊:“南二爷!南二爷!”

        “叫我呢?”王正南停下脚步问。

        “对对对!”福龙搓了搓两只手,谄媚地笑道,“呵呵呵,刚才薛掌柜他们说的,我觉得多少有点儿武断,您看……在东家面前,您可得帮我说说情啊!”

        王正南虽然和气,却不是个烂好人,当即便掉下脸子。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在会芳里赖着,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走吧!”

        ……

        ……

        是夜风高,疏星点点,弦月在轻浮的云层中快速穿梭,映衬得林海松涛忽明忽暗。

        几道刺耳的枪声划破夜空,在弹弓岭的山涧中久久回荡。

        山门营寨,熊熊燃烧的篝火劈啪作响,几具尸体被拖拽到角落的阴影里,“沙沙”的声响几不可闻。

        整个营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战火,尽管没有硝烟,众弟兄却在夜色下洒扫除尘,夯土的墙壁上,偶尔可以看见几处扎眼的弹孔,四下里静得出奇。

        偌大的厅堂内格外冷清,只有三五个胡匪正坐在长桌上喝酒说笑,若隐若现的回音更显出几分凄凉。

        王贵和仍然坐在狼皮靠垫的头把交椅上,面前摆着一海碗的烈酒,眼睛睁不开,嘴巴合不上,似睡非睡,一副颓然将倾的架势。

        他那两个分别来自东洋和高丽的压寨夫人,此刻正忙着给两个三十多岁的胡匪倒酒。

        “老朱那几个老逼登,纯粹是想瞎了心,还他妈想搞偷袭,是个儿么!”

        “还得说是杨三哥看得准呐!先发制人,直接拿下!”

        “嗐!我老早就发现那几个老逼登鬼鬼祟祟的,净往一起凑合,肯定没安好心!插了好,省得夜长梦多!”

        “来来来!喝酒喝酒!”

        俩胡匪一边说笑,一边拿起桌上的酒碗。

        正要仰头痛饮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冲对方使了个眼色,朝着王贵和的方向歪了两下嘴。

        另一人当即会意,猛地“咣咣”拍了两下桌面,没好气地喝道:“大当家的,喝酒啊!”

        王贵和乍醒了一下,眼睛却没睁开,仍旧耷拉着脑袋,疲惫不堪地摆了摆手,口齿也极其含混。

        “不……不喝了,喝不动了!”

        那胡匪立马冷下脸来,重重地拍了一下王贵和的肩膀,抻长了脖子,略带挑衅地说:“我让你喝酒,听明白没?”

        “喝不动了……真、真喝不动了,明天再喝吧……”

        “明天?我让你现在喝,你跟我说明天?”那胡匪怪声怪气地质问道,“啥意思?不给面子,瞧不起我是不是?”

        王贵和龇牙咧嘴,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连连摆手。

        正要起身时,却又被另一个胡匪给按了下来。

        “咋的,想跑啊?”他嘿嘿笑道,“那可不行,喝了!”

        说罢,他便冲东洋、高丽两位佳人使了个眼色,强令她们拽起王贵和的头,撬开王贵和的嘴,将那一海碗的烈酒,硬生生地灌了下去。

        烈酒呛进喉咙,如刀子般穿心剜肺,搅动府脏。

        王贵和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接着便如同喷水似地“哇呀”一声,猛吐了出来,除了浓重的酒气和些许血丝以外,却看不见半点污秽之物。

        “啪!”

        见状,那胡匪立刻拍案而起,猛扇了大当家的一嘴巴,瞪眼骂道:“去你妈的!给脸不要脸,这他妈的叫粮食水,伱搁这玩儿呐!”

        “你他妈的不是爱喝么!”另一个胡匪也跟着叫骂,“把这些吐出来的,都给我喝回去!喝!”

        狂吐了几口,又挨了一耳光,王贵和不但不觉得疼,反倒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无奈他沉醉已久,早已无法彻底清醒过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喝水是在什么时候了。

        他的确贪杯,有事没事总爱整两口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杨老邪等人不再给他水,只给他酒。

        没日没夜地喝,没完没了地喝。

        渐渐的,便到了不喝不行的地步。

        不仅仅是为了那口瘾,更是为了弹弓岭堪堪维持的平衡。

        拳怕少壮,王贵和要是不喝,新老两大派恐怕连面子上的平和都无法维系,一旦内讧,老哥几个必定死于火并。

        当然,即便是老哥们儿之间,心也不齐。

        杨老邪正是以此为由头,铲掉了几个最早入伙的老人儿,他的威望便也跟着越来越大。

        弹弓岭一个山头,竟也能分出老中青三派。

        年岁相当的,自然而然常聚在一起。

        李正在山上的时候,跟杨老邪亦敌亦友,彼此间还算有个制衡,自他带人南下以后,杨老邪便一家独大,大当家的虽不至于孤寡之人,但在众弟兄当中,却又莫名显得形单影只。

        “老、老朱呢?”王贵和大着舌头问,“叫老朱过来……”

        他说话时,哈喇子不受控制地从胸前垂了下去。

        俩胡匪笑道:“大当家的,老朱带人反水,哥几个帮你把他插了,够不够意思?”

        “不能不能……”

        王贵和仰靠在狼皮靠垫上,只觉得胃里疼得慌,啐了一口血,摇头却道:“老朱跟我拜过把子,从起局的时候就有他,都在一起混了十几年了,不能反水……”

        “我告诉你他反了,听不懂?”

        “东洋!高丽!给大当家的倒酒,他就好这口儿!”

        两个压寨夫人在山头的时间长了,也能听懂几句中文,最先学会的一个词儿就是“倒酒”。

        她们分得清眼下的情形,身子哆里哆嗦,却不敢不服从命令,于是便又生拉硬拽着王贵和,给他灌了两大碗酒。

        待到倒空了碗底,王贵和便“咣当”一声,重重地侧窝在交椅上,时不时地从嘴角里涌出一口混杂着血丝的烈酒。

        “起来呀!赶紧起来!”

        俩胡匪掏出撅把子,冲着王贵和指指点点。

        “咋了,非得听响儿才能喝么?老弟给你开一枪?”

        恰在此时,厅寨里的大门突然推开,杨老邪带着几个人手快步走进来,见此情形,皱眉骂道:“瞎整啥呢!”

        俩胡匪连忙站起身来,说:“杨三哥!不、不是你说的,给大当家的灌酒么?”

        “让他迷糊着就行!”杨老邪喝道,“像你俩这么灌,待会儿再给灌死了!”

        说着,他便快步走到长桌尽头,“关心”地探了探王贵和的鼻息,旋即稍稍松了一口气。

        俩胡匪便问:“那个……老朱他们咋样了?”

        “问不出来!”杨老邪轻描淡写道,“刚才都清了。”

        胡匪都有藏宝的习惯,王贵和也不例外。

        大额赎金和砸火窑时劫来的财物,往往由大当家的带上三两个最受信任的弟兄、或是儿女亲戚、甚至是孤身一人去城里兑换成金条,再寻一处深山密林,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起来,以备日后散伙跑路时,还能继续潇洒阔绰,最坏的情况,便是用来当买命钱,在官府那边抵消罪名。

        俩胡匪一听这话,不由得当场傻眼。

        “不能吧?”

        “那又不是他们的钱,嘴这么硬?”

        杨老邪摇了摇头,沉吟道:“我估计,他们可能也不知道金条都藏在哪了,谷堆子先死了,没准儿他知道。”

        “那咋整?”

        其中一个胡匪转头看了看王贵和,神情错愕道:“现在寨子里没老人儿了,就剩下这一个酒蒙子,话都说不利索了,他还能记得在哪么?”

        “不说就给他上刑!”另一个胡匪恨恨道,“剁手跺脚,不行就穿花儿、望天儿,大不了就在这弹弓岭附近,我就不信他还能藏到长白山去!”

        “那就——先留着?”

        “三哥,老葛这一死,山头上论资排辈,就剩下你了,咱也别磨蹭了,以后就你来当大柜吧!”

        “这事儿不着急。”杨老邪在椅子上坐下来,眉头紧锁道,“大当家的在这一片吃得开,远近的几股绺子都认识,江湖要讲道义,反水的名声可不好听。”

        俩胡匪蔫头耷脑,互相看了看,心说:你骂谁呢?

        杨老邪示意手下将厅堂的大门关上,忽而长叹一声,沉思道:“而且,李正还没回来,他在山上也算有一号,我不能把这话柄落在他手上。”

        “可是,跟李正最铁的那帮人,早都已经被他带走了,现在咋回事儿还不知道呢!”

        “是啊,就算他全都带回来,撑死也就二三十人,咱还怕他?”

        “咱山上现在有多少人?”杨老邪明知故问。

        “一百五六十号吧!”

        “这些人里,真正铁了心跟咱的人,有多少?”杨老邪又问。

        俩胡匪没有吭声。

        弹弓岭山寨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在他们看来,只要李正等人不是神兵天降,仅靠二三十人,就算照死了打也打不下来。

        “我是怕他联合其他小山头一起打过来,所以我得先留着大当家的,另外——”杨老邪沉声道,“他跟那个江连横的关系好像还不错,人家有人脉,防着点儿总不犯毛病。”

        俩胡匪想了想,便提议道:“李正他们出去得有个把月了,要回来的话,也该回来了,要不——咱最近在山底下那边设几个哨子,探探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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