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铜壶滴漏滴答作响，将午后的寂静拉得绵长。南宫雪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抚过铜镜边缘的雕花。镜面里映出的女子眉眼清冷，白发如瀑，正是这具身体的模样，可神识深处却总有个声音在嘶吼——这不是我。

    前几日走火入魔后，这种割裂感愈发强烈。有时练剑时会下意识用男性的站姿，有时喝茶时会习惯性翘起兰花指，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为模式在体内冲撞，像两柄互搏的剑，搅得她经脉隐隐作痛。

    “师尊，热水备好了。”林筱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自禁术之事后，她对南宫雪便多了几分敬畏，连说话都放轻了语调。

    南宫雪“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铜镜里的人影也跟着张口，唇形与自己的声线诡异重合，却让她莫名觉得刺眼。

    沐浴的汤池在静室后侧的暖阁里，池中飘着凝神的花瓣，水汽氤氲，模糊了周遭的视线。南宫雪褪去外袍，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水面倒映出的躯体曲线玲珑，锁骨处的胎记在水汽中若隐若现，是女子独有的柔美。可在她眼中，这具身体却像件不合身的衣服，处处透着别扭。

    现实世界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上来——健身房里汗湿的运动服，浴室镜子里宽阔的肩膀，南宫灵小时候骑在自己脖子上的重量……那些属于“南宫星”的男性特征，与眼前这具身体形成尖锐的对比，刺得她神识剧痛。

    “不……不对……”南宫雪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屏风。木质屏风应声而裂，雕花碎片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为什么会是女子的身体？他明明是南宫星，是柳如烟的丈夫，是南宫灵的父亲，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是谁把他塞进这具躯壳里的？是那个“神经连接”系统吗？还是这场荒谬的梦境？

    水汽中，她仿佛看到现实世界的自己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监护仪的绿光在黑暗中闪烁。而这具修仙界的女子躯体，就像个华丽的牢笼，将他的意识牢牢困住。

    “这身体不该是女子！”

    积压已久的混乱与愤怒终于冲破枷锁，南宫雪猛地怒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属于男性的粗粝，与平日的清冷截然不同。随着吼声，体内的灵力骤然暴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撞向汤池。

    “砰！”

    巨大的水花四溅，青石砌成的浴桶竟被灵力生生震碎！温热的水混着花瓣和碎石喷涌而出，打湿了半边墙壁，留下斑驳的水痕。南宫雪站在一片狼藉中，双眼赤红如血，周身环绕着狂暴的气流，发丝无风自动，眼底的痛苦与挣扎几乎要将人吞噬。

    她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掌，看着水中破碎的倒影，神识里两个身份激烈碰撞——南宫雪，太平峰的清冷修士；南宫星，现实世界的丈夫与父亲。哪个才是真实的？哪个才是自己？

    “师尊？”

    林筱雨推门进来的瞬间，正好撞见这惊悚的一幕。她本是来送干净的换洗衣物，却没想到会看到师尊双目赤红、徒手捏碎浴桶的场景。狂暴的灵力像无形的刀子割在脸上，让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

    师尊的眼神……太可怕了。那里面没有丝毫平日的温和，只有野兽般的疯狂与痛苦，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撕碎一切。尤其是刚才那句怒吼，分明是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与师尊平日的声线判若两人。

    “师、师尊您怎么了？”林筱雨的声音发颤，却还是强撑着没有逃跑。她能感觉到师尊的灵力乱得像团麻，经脉随时可能爆裂，这样下去不行。

    南宫雪闻声转头，赤红的瞳孔落在林筱雨身上，却没有任何焦点。在他混乱的神识里，眼前的徒弟时而变成南宫灵担忧的脸，时而变成柳如烟哭泣的脸，最后又重叠成林筱雨惊恐的模样。

    “别过来……”南宫雪的声音沙哑破碎，既有女子的清冽，又夹杂着男子的粗粝，“我……不知道我是谁……”

    他抬手抱住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跪倒在地。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彻底模糊，身体的性别认知像被硬生生撕裂，一半想接受这具女子躯体，一半想挣脱这荒谬的束缚。

    林筱雨看着师尊痛苦的样子，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住。她想起禁地里看到的古籍残页，上面记载着“夺舍”之术，难道师尊是被什么邪祟夺舍了？不然怎么会性情大变，甚至连声音都变了？

    “师尊，您看着我！”林筱雨鼓起勇气上前，不顾狂暴的灵力割伤皮肤，伸手想去按住南宫雪的肩膀，“您是南宫雪，是太平峰的修士，是我的师尊啊！”

    她的声音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南宫雪混乱的神识。南宫雪的动作顿了顿，赤红的瞳孔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他看着林筱雨被灵力割破的脸颊，看着她眼中的担忧与恐惧，心里的狂暴渐渐平息了些。

    是啊，在这里，他是南宫雪。是这个世界的南宫雪。

    灵力的暴动缓缓收敛，周身的气流渐渐平息。南宫雪脱力般后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冷汗。他看着满地的碎木和水渍，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与疲惫。

    林筱雨连忙上前扶住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尖锐的碎片：“师尊，您没事吧？弟子去叫医师……”

    “不用。”南宫雪轻轻推开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我没事。”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混乱的样子，更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具身体里藏着一个男人的灵魂。这太荒谬，太可怕，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林筱雨看着师尊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她能感觉到师尊在刻意隐瞒什么，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那弟子去收拾一下，再备一桶热水。”林筱雨低声道，转身想去清理碎片。

    “不用了。”南宫雪闭上眼睛，声音疲惫，“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林筱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转身退出暖阁，轻轻带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她靠在墙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

    刚才师尊的样子，真的太吓人了。尤其是那句“这身体不该是女子”，像根针似的扎在她心上，让她莫名地感到恐慌。

    暖阁里，南宫雪缓缓滑坐在地，看着满地狼藉，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无奈。他抬手抚过锁骨处的胎记，那里还残留着灼热的痛感，像在提醒他这场荒谬的现实。

    到底哪个世界才是真的？到底哪个性别才是他？

    他不知道答案。

    水汽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暖阁，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南宫雪靠在墙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现实世界的画面——医院的白色天花板，监护仪的绿色波形，南宫灵放在床边的全家福……照片上的自己穿着西装，笑容温和，那才是他熟悉的样子。

    可现在，他却被困在这具女子的身体里，困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修仙世界。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