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下午四点一刻，老魏带着离开林果果出现在四钢门口。

    “姥爷你听！”

    老魏当然听见了，笑眯眯地拉着孙女走进了门。

    果不其然。

    进门老魏便看到了坐在钢琴展区的小车，像个小导购员似的。

    老魏正听着小车的演奏，忽然一声“琳琳姐姐！”

    林果果见到偶像自然是格外激动，老魏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责备，就见小车啊的一声，已经从钢琴前站了起来。

    “乱喊什么。”老魏瞪眼。

    林果果也不怕：“略~”

    “师爷爷！”

    “果果！”

    小车连忙跑了过来，小云也停下手里的工作沏茶倒水招呼。

    “不忙我，”老魏小声示意小云不用管他，接着看向小车笑道：“你也接着去练琴吧。”

    林果果歪着脑袋接过话：“爷爷，我能看琳琳姐姐弹琴吗？”

    老魏想了想，道：“你坐远点，不能打搅琳琳姐姐。”

    “我知道！”得到准许的林果果被小车乐呵呵地带走了。

    “魏老师您先坐。”这边小云回到前台给海涛发了条信息：魏老师带果果来了。

    正在琴房里研究视频剪辑的海涛收到短信连忙下楼，“老师。”

    老魏迎面打趣：“哟呵，大主播下来了。”

    “我算什么大主播，”海涛指了指楼上，“人大主播正上课呢。”

    老魏笑：“你没课了。”

    海涛：“我周天下午就一节课，老师您等会儿吧，安哥也快下课了。”

    师生二人聊着，时间来到四点半，穆欣老汤二人前后脚送学生下来。

    一伙人围着老魏没聊几分钟，李安和胡凯父子二人也下来了。

    李安下午连着给父子二人各上了一节课。

    汇报表演音乐会结束后，胡凯正式加入钢琴学习大军，给自己报了一套年课。

    不用李安多介绍，老魏之前和大宝爷爷在李安家里聊过好几次天，知道胡凯平时工作比较忙。

    “真不容易，”老魏伸出赞许的大拇指，“你的小步舞曲弹得很好，你小时候是不是学过一点？”

    胡凯实属有些受宠若惊了：“谢谢魏教授，以前挺喜欢，但是没学过。”

    老魏感叹：“谁说成年人弹不了钢琴，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啊，坚持下去。”

    胡凯：“一定一定，儿子不学了我也得坚持下去。”

    大宝都笑了。

    -

    李安送父子二人回来，老魏还在和老汤几人交流成人教学的推广问题。

    李安插话，“我和果果谁先来啊。”

    果果闻声也不开姐姐弹琴了，屁颠颠地跑了过来，“我先来！”

    众人乐。

    “行，那你先来。”李安瞅了眼小车的方向，带林果果上了二楼。

    -

    林果果周三连麦演奏的453第27条就是今天上课要交的作品。

    李安当时指出了林果果右手旋律的连音线尾音音符的时值问题——

    因为提前抬腕导致尾音音符没有弹满，以至于左右手的旋律在对位上无法达到平整。

    经过这几天的练习，林果果已经将其改正。

    一遍听完，李安直接让果果将书翻到第二十九条。

    “二分钟，先读谱。”

    针对每个孩子的学琴时长和年龄的不同，李安在新曲教学前给每个孩子留下的读谱时间也不同。

    对于林果果，二分钟读完453的第29条虽略显严格，但也是为了更大程度上地激发孩子的潜能。

    转眼两分钟过去，李安叫停。

    “差几小节。”

    林果果不甘心地放下笔，小大人似的轻叹一口：“五小节。”

    李安：“时间耽误在左手了，再给你二十秒。”

    林果果马上拿起笔，十秒后将笔放下，这次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安：“视奏吧。”

    将谱子放回谱架，果果盯着前四小节过了一遍脑子，接着抬手落指。

    “噹。”

    一旁手机支架上，正在录像的手机镜头里，键盘上的一双小手配合默契。

    若是让不清楚状况的人看到，定不会认为钢琴前的小不点只是在视奏。

    “主意渐强，推——”

    随着老师的提示，果果身体微倾，将上半身的力量通过肩膀手臂手腕传至手指。

    “噹——”

    前后音量对比所带来的反差效果瞬时将段落情绪升至一个小高潮。

    “稳住核心，注意抓键——”

    “停。”

    “为什么不抓键？”

    林果果不敢委屈，小声解释自己没控制住。

    “意识，果果，要主动，从头再来。”

    -

    一楼大厅。

    监控大屏幕已经被切到四号琴房的特写。

    某安老师的“残暴”言行从课堂一开始便被曝光。

    老汤几人知道李安教学严格，偶尔也挺凶的，但大家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感受。

    明明果果刚才推的那个和弦已经相当值得称赞了。

    倒是老魏看得很是尽兴，时不时乐呵两声。

    海涛：“老师，您一会得替我们出出气。”

    老魏：“嗯？”

    海涛：“除了您，现在谁还能治得了他。”

    老魏转过头：“他最近在班上练琴吗？”

    老汤穆欣异口同声：“练。”

    老魏点点头：“把这个关了吧，别影响琳琳练琴了。”

    老汤忙解释：“没事魏老师，这是安哥给琳琳安排的赛前特别训练计划。”

    老魏：“赛前特别训练计划？”

    穆欣：“琳琳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被安排在大厅里练琴，周末店里人来人往的，安哥应该是想通过这种吵闹的环境锻炼琳琳的专注度。”

    老魏：“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行了关了吧，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情，不用管我。”

    众人见状纷纷离去，老汤将大屏幕调至全监控模式，接着和穆欣上了楼。

    海涛：“那老师我也上去了。”

    “去吧。”老魏就近搬了张凳子。

    接着来到小车身后轻轻坐了下来。

    -

    小车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不过并没有回头，继续专注练琴。

    在弹到一处上行渐弱的转调时，小车触感上认为自己做了渐弱，可是听感上并没有达到她所期望的渐弱，于是停下重复了两遍。

    重复了两遍还是感觉还是差了点感觉，明明是相同的处理，就是和在书房里弹出来的感觉不一样。

    老魏又听小车来回奏了三遍，出声提示道：“琳琳你用右手弹一组渐弱的A大调上行音阶。”

    小车闻言照做，只一遍就奏出了师爷爷要的音阶效果，接着便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出在哪。

    “谢谢师爷爷。”

    老魏心笑这丫头的反应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试试。”

    小车再尝试刚才的重复乐句，一遍搞定，是她想要的效果。

    老魏：“我们的右手四指和五指，它们的力量怎么训练都不如二指和三指，这是我们的身体结构导致的。”

    一顿，“你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手指的力量，功夫还没到，你还不能像你老师那样，他可以完全只靠手指的纯粹力量来控制每个音，但你还不行。”

    小车抿嘴点头。

    老魏起身凑近钢琴，“所以像这样的句子，你注意我的手指。”

    说着老魏在中低音区给小车做了个示范，只见他五根粗壮的手指从左到右运指，旋律在这一过程逐渐减弱，到了最后两个音老魏直接用手腕带过，四指和五指就轻轻地滑过最后两个音，尾声像是一阵微风吹过，给小车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哇”

    小车不由惊叹，就像是亲眼见证了一个声音的魔术，“师爷爷您小指一点力都没用吗？”

    老魏笑了笑，“你这次试试用手腕直接带过。”

    小车再次尝试，在最后感受着手腕直接带过的力，弹出了和师爷爷一模一样的音效！

    “你老师这里怎么给你处理的。”

    “老师还没有给我细抠玛祖卡。”

    老魏：“就剩玛祖卡了？”

    小车：“嗯。”

    老魏：“练吧。”

    -

    林果果下课后被李安安排在隔壁的三号琴房继续巩固这节课的内容。

    安排好林果果，李安回到四号琴房稍作收拾，接着下了楼。

    见老魏在陪小车练琴，他悄声走了过去。

    李安：“果果下课了，还不错，又给她布置了两首。”

    老魏：“行，咱们去哪？”

    李安：“楼上吧。”

    大龄师生二人上楼走进四号琴房。

    李安走在前面，老魏跟在后面。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时间李安还有点紧张。

    “老师谱子。”

    李安递给老魏一套贝四的谱子，老魏掏出花镜翻开谱子坐到了墙角的椅子上。

    “来吧。”

    钢琴前来李安翻开他自用的谱子，“老师我还没背下来。”

    老魏：“看着弹就行了。”

    又过了几眼谱子，李安轻吐一口抬起双手。

    “噹。”

    小心翼翼落下手指，李安奏响全曲钢琴的第一组音。

    温存柔美的琴声中带着一种沉思的触键感，前进的动机隐隐出现。

    老魏只听这开头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弱奏中还能保持如此的内在张力，单这一点拎出来就足够说明李安在这首作品上已经下足了功夫。

    三个乐章在没有乐队的加持下，三十分钟从头到尾听一遍，对于李安整体的处理老魏没什么可说的。

    有框架，有设计，有情绪，尤其是在与空气乐队的对垒中，李安能奏出一种时刻兼顾乐队的感觉，实在难得。

    与之对比的几处错音就显得实在没什么所谓，老魏整首听下来非常满意。

    不仅老魏满意，隔壁几人也都听得大呼过瘾，最近李安确实有空就在二楼练琴，但并没有一次是连贯完整地从第一乐章开始弹到第三乐章结尾。

    只有一个地方老魏想和李安讨论讨论。

    老魏：“最后的华彩是不是速度过快了，你是怎么想的，持续制造一种紧张感？”

    李安：“是，老师您觉得呢。”

    老魏沉思片刻，“我说的话，你反而这个地方不能弹太快，你想想接下来你怎么交给乐队？乐队怎么接呢，你是把音乐的紧张感制造出来了，可是如果乐队到时候接不上，本来乐队进来就是柔和的，你这也是在给指挥找麻烦。”

    “你前面大量运用了长呼吸，没有问题，我觉得可以，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整个华彩的速度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

    李安盯着华彩思考良久，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老魏起身放下谱子来到李安身后，“其实你想的张力，完全可以在中速完成，你可以联想一些莫扎特的歌剧片段。”

    “那些女高音的咏叹调会唱得那么快吗？”

    李安点点头：“是。”

    老魏：“你可以试着用咏叹调的感觉来重新审视一下这段华彩，人声速度的极限应该就是你演奏速度的上限，过了就少了点美感。”

    “听得出你整部作品都在制造强弱快慢的对比，你在制造音乐的戏剧性，这没问题，我要是听众我也喜欢听这种，很过瘾。”

    “可是在这首作品里，制造戏剧冲突只是手段，它不是目的，对于你的风格而言，不应该是一首纯粹的炫技作品。”

    李安恍然间脑门一热，对啊！

    制造戏剧冲突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他的目的还是为了通过制造戏剧冲突来诠释这部作品的美啊。

    犹如被一盆冷水泼醒，再回顾老师刚才所说的这一切，李安的视角一下清晰无比。

    他不但要慢下来，还得重新设计这个华彩。

    结合老师刚才说结合咏叹调，歌唱速度的上限，李安一时间产生了数不清的想法。

    “安安，在一个不紧张的速度里制造出一种紧张感，这种紧张感才更有说服力。”

    “一味追求速度，往往是一种露怯的表现，只要速度够快，就能把大多数问题掩盖过去，可是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这不是听众的问题，这是演奏者的问题。”

    李安茅塞顿开：“谢谢老师，再给我半个月时间。”

    老魏咧嘴：“还想上课。”

    李安乐：“您不能就给我上一半就完事了吧，曲子您得给我处理完吧。”

    “行，再过两周四月中旬了。”

    说着老魏弯腰拿起谱架上的铅笔在华彩段落画了个圈，接着在一旁写道‘力量减一半’。

    “你带琳琳几号走？”

    李安：“二十号吧，林俊荣的学生有场音乐会，我参加完就带她走。”

    老魏：“还有，别对琳琳的手指那么苛刻。”

    李安忙解释：“这可不关我事，是她自己——”

    老魏不听解释直接打断：“那也是你的问题，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