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三人正吃着聊着，李安掏出电话看了眼来电，接着出去了。

    趁着老师不在的功夫，小季师姐连忙安慰小车。

    说是安慰，其实不如说是逗逗小车，帮小车平衡一下情绪。

    季洋也看出来了，小车从音乐厅出来之后情绪就不对，给人一种想表现出开心的模样，但又笑不出清脆的声音。

    想想如果她是小车，恐怕也提不起精神。

    不过从老师离开演播厅后的一系列反应来看，季洋大概也猜出了怎么回事。

    刚才在演播厅看到老师和小车进来的时候，季洋的第一反应是老师路过考场来看看。

    随后看到小车登台的时候，老师们也没反应，季洋便猜到老师是想让小车借着考场让小车上台锻炼一下，为即将到来的比赛做准备。

    可当小车出色地完成两首比赛曲目后，季洋就不懂了，每个老师的点评都很奇怪。

    就好像是串通好了似的，点评内容全部避开小车演奏中的优秀部分，只挑了一些不疼不痒的地方说了说。

    确实是不疼不痒的地方——

    在季洋看来，老师们对于小车的点评完全不是在一种更高的要求下，反而是降低了要求。

    对于小车这样的孩子，老师们指出的问题就好像，就像像一名大学数学老师对着一名天才数学天才儿童说：注意二乘以二是等于四的，一定记清楚，做题的时候千万要注意这一点。

    当时的点评现场给季洋的感觉就是这样，有点荒谬。

    因为相比系里的其他同学，她更清楚小车在魏师爷心目中的位置。

    所以就算其他老师对老师有意见，也不会不顾魏老师的面子给出这样的评价。

    况且最重要的一点，还要小车弹成什么样呢？

    毫不客气地说，季洋认为小车弹得夜曲可以秒杀当时在场百分之九十的师哥师姐。

    有些对比是没办法参照年龄的。

    太反常了，实在太反常了。

    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啊！怎么想都没办法解释啊！

    除非老师们是故意的！

    当时想到这里，季洋自己都傻了，怎么可能？！

    然而相比之下，貌似只有这一种可能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虽然季洋没看过福尔摩斯，但也知道这句话。

    貌似眼下就是这种情况。

    直到来甜品店的路上，季洋根据老师一路上的反应做出了最后的判断。

    看来舞台上所发生的所有一切有可能就是老师亲手策划的。

    至少老师一定提前知道舞台上会发生什么，不然老师肯定会安慰琳琳啊。

    可老师没有表现出任何安慰琳琳的举动，言语上也只是问了问琳琳舞台上的听感如何。

    这绝不是老师本该给出的正常反应。

    如果老师是知情者，那这就只能是魏师爷的主意，师爷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老师是策划者，那老师说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答案显而易见——只能是为了给小车一点挫折。

    季洋再想不到这样的场面还能给小车带来点什么。

    虽然他不太认同这样的做法，但是她也能理解其中的原因。

    确实小车听到来自外界的肯定太多了，人的成长是需要挫折的，这是她所能理解的部分。

    她不太认同这种做法是因为凡事也要根据个体情况来判断，就小车自身对钢琴的热爱与努力而言，还需要外力的刺激吗？

    但季洋也没有武断地给出结论，她只能分析她能看到的，或许老师或师爷还有背后的用意是她所没有看到的。

    所以作为师姐，她能做的也只是请刻苦的琳琳吃点甜品，逗逗乐，再稍加一两句安慰。

    最后，“所以琳琳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没有任何问题。”

    小车笑得可爱，“谢谢师姐，”说完啊呜将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

    就在这时李安回到店里，见小车也吃完了，“咱们差不多走吧。”

    季洋：“老师你的蛋糕一口没吃！”

    李安乐：“琳琳带着，明天的早饭。”

    小车忙说：“师姐带回去吃。”

    “要听老师的话。”说着季洋起身将桌上没动的蛋糕包装好交到了小车手里，师生三人来到马路边，“拜拜琳琳，周末见！”

    “谢谢师姐，师姐周末见！”

    “老师再见。”

    “赶紧回学校吧。”

    与季洋挥挥手，李安上了车。

    驾车回家的路上，小车叭叭叭讲起下午的校园趣事。

    李安看情况便没再提舞台上的事。

    等明天中午听小车弹弹，看看到底有没有受到今晚的影响。

    从李安个人来听，小车今晚的整体表现中等偏上，算是正常发挥。

    如果硬说五位老师的点评是鸡蛋里挑骨头，也说不过去，各有各的道理。

    尤其是魏老师指出的小狗圆舞曲开篇问题，小车今天确实起快了。

    而且作为在钢琴方面最了解小车的人，李安听得出小车是有意而为之的。

    虽然给人眼前一亮，但除此之外呢？

    后面陈文昌补充得很好，小狗圆舞曲的速度整体可以再稳定一点。

    为什么陈文昌指出这个问题。

    在李安看来，就是因为小车起句将带有颤音性质的引子弹得过快，从而导致为了保证后续的速度能与之相匹配，所以不得不把整体速度加快。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后给人以整体不够稳定的感觉。

    就看小车自己怎么消化了。

    别问李安担不担心，李安一点也不担心。

    他刚才出去接老聂的电话，周四晚上的“考场”他已经给小车安排好了。

    -

    回到家，李安陪老李坐了一会，接着回书房继续构思单手教程。

    小车也回自己的小屋忙活起作业。

    直到晚上躺在枕头上，小车才回顾起今晚的舞台。

    再次回忆一遍五位老师的点评，小车内心已经平静许多。

    片刻，她又重新打开手机，找到小季师姐微信：师姐师姐睡了木有，你有今天的录像嘛？

    没一会她便收到小季师姐的回复：早点睡哦宝贝！

    以及两段完整的视频。

    小车：谢谢师姐！我听听就睡！师姐晚安！

    戴着耳机闭上眼睛，小车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将两段视频听了一遍。

    一边听她一边时不时笑，又时不时摇头。

    最后全部听完，她取下耳机对着黑黝黝的天花板轻叹一口。

    很庆幸！

    小车很庆幸这不是真的赛场。

    傍晚她上台前，可是抱着上赛场的心态，真的就把演播厅的舞台当成了赛场。

    整个演奏的状态也是比赛状态。

    幸好不是真的赛场！

    如果是真的赛场，小车肠子都会悔青。

    不听不知道，圆舞曲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还有夜曲转调的地方，羞死人了！

    弹完夜曲的时候她还美滋滋的，回味着自己弹奏夜曲时的那种状态。

    现在在听，感觉当时完全陷入了一种自我陶醉。

    羞人羞人！

    哎嗨~

    真是给老师丢人了，竟然弹成这样。

    还好时间还有，一想到自己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小车感觉天都亮了。

    睡觉！

    这边小车睡了，那边穆欣也睡着了。

    穆欣是趴在一楼吧台睡着了，楼上老汤还在练琴。

    凌晨十二点半，正和小米老师在线选瓷砖颜色的李安收到了老汤发来的视频。

    听完老汤发来的现代派作品，李安心里也踏实了。

    他果然没看错人。

    -

    一早李安睁开眼，迷迷糊糊拿起手机就把老汤的视频发给了方永波。

    爷孙三口吃完早饭，小车去上学，老李去2201监工，李安来到书房琢磨起老魏上课说的华彩速度问题。

    期间他收到了方永波的回信，只有一个表情，\/大拇指。

    截图发给老汤，李安继续练琴。

    一直练到十一点半，李安扣下琴盖去做饭。

    中午小车和老李前后脚进门，进门便吃上了饭。

    饭后小车去书房练琴，李安让小车不用关门。

    没一会，书房便传来了小狗圆舞曲的引子。

    还是将速度控制在了快的范畴，但是今天小车把加速的过程拉长了一点。

    可以。

    听完引子李安就笑出了声。

    可以可以。

    别看就是这拉长的一点点，整个曲子的速度和韵律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小车结合昨晚老师们的点评，找到了最优解。

    更关键的是只有一夜之间。

    李安不知道小车是如何克服心理障碍并快速找到出口的，他只知道小车又进步了。

    这次的进步是心态上的，优秀。

    “咋了？”

    饭桌上，老李忽然一句打断了李安的思绪。

    “什么咋了？”

    李安回过神。

    老李问：“你笑什么。”

    李安乐：“我乐意。”

    书房可不可以是赛场？

    小车回答是的。

    别看饭厅到书房只有短短几步，依然可以是一条通往赛场的路。

    坐在钢琴前，八万趴在脚边，小车仿佛身后就有无数个评委看着她。

    她还是紧张，但是不同于昨晚的紧张，今天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能够驾驭这种紧张了。

    并且这种紧张感让她保留了一丝清醒，她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全程自我陶醉了。

    也就是因为这份清醒，她在演奏乐曲的时候发现自己得到每一次落指都变得更加清晰，隐约间她感到自己距离音乐更近了。

    -

    周三晚的直播主题后半程依旧是车尔尼上麦答疑。

    一名陈文昌的学生上麦弹完，对李安提了个有意思的问题。

    这名学生周一全程在演播厅，完整地目睹了小车的演奏。

    “李老师，您怎么评价琳琳同学在演播厅弹的夜曲？那天只有您没有点评。”

    直播间瞬间炸了，琳琳再次被刷屏。

    已经快半个月了，琳琳始终被人提起，又始终没有在直播间里露过面！

    常驻直播间的众人觉得琳琳好像已经是他们的老朋友，可人呢？

    我们不要求听琳琳现场！见一面不过分吧！

    简直急死个人啊！

    李安倒显得不着急，悠哉回答道：“夜曲弹得还行吧，比圆舞曲强一点，也不能这么比，都弹得挺一般吧，没什么可评价的。”

    【云端的你：口说无凭！我们要看视频！】

    【饼干：口说无凭！我们要看视频！】

    【Ruby：口说无凭！我们要看视频！】

    【拔剑吧老爹：C组比赛明天就放票了，离得近的朋友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哟】

    【飞机不会飞：拔剑你去吗？】

    【拔剑吧老爹：必须去啊，我师弟也是C组的。】

    【可乐不加冰：拔剑吧。】

    直播间里热闹一片，另一边还在埋头写作业的小车显然不知道她再一次成为话题的中心。

    虽然只有不到两分钟，随着又一位连麦者的画面出现。

    李安懵了，一个外国小女孩坐在了钢琴前。

    接着林幽幽的声音出现在了直播间：“喂喂，能听到吗？”

    老汤：“幽姐！”

    穆欣：“林姐！”

    海涛：“师姐！”

    李安：“什么情况！你大号呢？”

    直播间更是懵，虽然不知道这姐是谁，但是感觉这位姐应该有着大姐的身份。

    没一会的工夫，直播间更热闹了！

    小车依旧安静地在写作业。

    -

    周四下午放学，小车再次被李安接走。

    还是去往蓉院的路线，结果路过市歌剧院李安将车拐进了地下停车场。

    停好车，李安问：“紧张吗？”

    小车笑答：“紧张。”

    师生二人坐电梯直接来到音乐厅门口，老聂已经在A门等待了。

    “聂老。”

    “聂伯伯好！”

    “长个了啊，越来越漂亮了，像大姑娘了。”

    “可不么，都初中生了。”

    距离蓉城杯已经过去快一年了，老聂期间一直都没再见过小车。

    这猛然一见，真感觉小车长高了一大截。

    “来吧姑娘。”

    跟着老聂，师生二人从连廊直通后台。

    后台入口向外看，一台流光四溢的黑色三角钢琴正在聚光灯下。

    老聂：“那我下去了。”

    李安：“辛苦各位老师。”

    老聂：“小事。”

    一顿，“加油姑娘，别紧张。”

    说完老聂先一步从后台入口出去了。

    一分钟后，小车脱下长袖校服轻快走上舞台。

    走上舞台小车才发现台下一片漆黑，整个音乐厅只有照在钢琴上的一束光。

    停在舞台中央，小车转身对着黝黑的台下鞠了一躬。

    起身来到钢琴前坐下，调试琴凳，检查键盘，一切就绪后，小车轻吐一口抬起双臂落下。

    琴声随即将整个大厅填满。

    今晚小车的参赛作品是贝多芬第一号奏鸣曲第一乐章和玛祖卡。

    少女纤细的腰肢在宽松的黑色体恤下难以显现，只有凌厉的琴声仿佛在灯光下翩翩起舞。

    -

    十五分钟后，小车双手一扬，起身抚琴对着幽暗的台下再次鞠躬。

    等待片刻，见台下并未有人做出点评，她再次深鞠一躬。

    “谢谢各位老师。”

    回到后台，小车依旧还是有些兴奋。

    李安也依旧未给出任何点评，笑问：“那我们走吧？”

    小车也没多问，她不知道自己有蹭了什么活动的场子：“嗯呐！”

    师生二人回往车库的路上，李安给老聂发了条信息：谢了聂老，我先带孩子回去写作业，下周晚上您得腾个时间给我。

    片刻。

    聂卫平：小事小事，你看你忙你的吧，我戒酒了

    给李安回完信息，老聂一把将电闸拉起，整个音乐厅一瞬全明。

    观众席空无一人。

    -

    “琳琳，准备准备吧，到第三关了。”

    “嘿嘿嘿嘿！”

    “别着急开心，你不先问问第三关是什么吗？”

    “唔，老师我觉得我现在强得可怕。”

    李安懵。

    小车大笑。

    有时候，笑也是一种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