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的要求有点过分。

    他需要接下来这三年，车琳的所有课余时间安排都必须经过他的同意，其中包括给孩子报课外辅导班等周末出行活动，以及节假日。

    “有问题吗？”他问。

    “没问题李老师，”桑萍一口答应，“我们全部听您安排。”

    车耀光补充，“李老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您就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好，那我们就说好了。”

    李安举杯提酒，四人为小车共饮了这一杯。

    关于车琳学琴的问题，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桉。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更加和谐，老车也给李安二人聊了许多家里的事情，但没有提他和桑萍是二婚。

    李安能理解，并且通过今天这顿饭与桑萍的短暂接触，他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田宇所说的话，桑萍对车琳很好。

    对于他而言，这就足够了。

    时间来到十点半，老车叫了辆车送李安陈璇，酒店门口他把准备好的礼盒递到车内。

    “这就见外了。”李安拒绝，可他的劲哪有车耀光大

    “李老师听我说，东西不多，都是我自己酱的肉，今天下午刚出锅，估计您和陈老师平时工作忙也顾不上做饭，这些肉我都分好块了切好了，每次吃的时候拿一块化好，切点辣椒葱姜蒜爆锅一炒就成。”

    李安笑叹：“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您。”

    见李安收下，老车咧嘴一笑，“这天放不住东西了，您回麻烦一下快放冰箱里。”

    李安：“好的好的，您两口子一也快回去吧。”

    老车挥挥手，目送车子从辅路缓缓开走。

    今天这顿饭吃的和坐过山车似的，到了这会他还觉得头重脚轻。

    “走吧，咱也回家。”

    雨中午就停了，不过路面还是湿漉漉的。

    夫妻二人绕着水坑，踩着夜色绕过马路来到下午停下电动车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桑萍抱着老车的腰，听着耳边的风声，城市的霓虹让他忍不住遥想他们一家人的未来。

    半小时后，两人慢慢悠悠地回到店门口。

    很险，电动车差点就没电了。

    老车打开店门，将电动车推进去充上电，接着坐在的凳子上点了根烟。

    桑萍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开了瓶啤酒

    老车：“咋的，没喝好啊。”

    桑萍：“开心，来一杯不？”

    老车：“给我也开一瓶，别说，我是看出来了，李老师能喝，大刘今天给拿的那两瓶酒度数不低，他喝了得有七八两，你看最后和没事似的。”

    “能喝的人能成大事，李老师能成大事。”

    桑萍：“你也能喝。”

    老车乐：“你见过几个不能喝的厨子。”

    乐了一会儿，他感叹，“你说我爹给我起这个名，车耀光，指望我光宗耀祖，结果最后混成个厨子。”

    桑萍：“厨子怎么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老车害：“我是没指望了，就看俩儿孩了。”

    夫妻二人碰了一杯。

    桑萍：“要真是像李老师说得那样，琳琳以后可厉害着呢。”

    老车：“以后是以后的事，我不指望她能咋，别像我这样就行了。”

    过了一会。

    老车打量一番自己的小店：“就是不知这一路得花多少钱。”

    桑萍摸到老车的手背上握了握，“咱们一起努力。”

    看着桑萍眼里的星星点点，老车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半路夫妻一场，桑萍为这个重组家家庭付出的丝毫不比他少，却从未要求过他什么。

    “你不是老说想念庄子里的生活，等两个孩子都自食其力了，咱们就把这个小店卖了回庄子买块地，白天干活晚上暖炕头。”

    桑萍笑笑：“好。”

    干杯。

    -

    云开苑。

    李安一点也不意外礼盒里多出了一个喷香的信封，越来越有经验了，他只用摸摸信封的厚度就能猜到信封里装了多少。

    他估计此刻手里的信封得装了一百张。

    拆开一点，一张不差。

    “你给车琳退回去吧。”在这种问题上，陈璇很少发表自己的想法，但是她在了解了这家人的生活情况后，她真不忍心。

    李安没接话，只说这钱和车琳学琴没关系，“是老车给孩子上初中的打点费用。”

    “那？”陈璇不知道李安怎么要怎么处理这笔钱。

    “有些钱不能退回去，”李安解释说。“你退回去，他们心里还不放心，况且我今天说了那么多，再把钱退回去，难免会让家长觉得我图他们什么。”

    “我回来的路上也在想，以后车琳的学费收还是不收，得收，和王小虎他们一样，也收三百。”

    陈璇皱眉：“你不是之前还说只要车琳家里支持，哪怕是自己贴钱也要如何如何吗？”

    李安一愣，放下封信开始收拾冰箱：“你误解了，不管是这一万，还是以后的学费，我都给车琳攒记账攒着，等未来她需要的时候，再一笔给她，这些钱暂时就算是她存在我这儿的助学基金吧。”

    陈璇移开目光，跟着李安一起忙活起来，“抱歉。”

    哈哈——李安笑：“怎么，看你对小车还挺关心。”

    陈璇点点头：“就是觉得孩子挺可怜的，又那么坚强。”

    虽然没有目睹车琳栽倒在钢琴上那一幕，但是每次听到她都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李安：“是，但是换个角度，她有今天这种对钢琴的专注力和热爱，或许也离不开那段童年的经历。”

    一顿，“我知道你想让我帮小车上实验，我起初也没想那么多，如果报名时间没截止，可能我那天也就随了小车的心愿给她往实验考虑了。”

    “可经过今天晚上，我现在有些庆幸实验报名截止了。”

    陈璇不解：“为什么呢，你不想让两个孩子一起开开心心地上一所初中吗？”

    李安：“刚才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需要车琳接下来三年处于一种绝对专注的状态，她不能为任何事情分心，包括学习也得让步。”

    “你我都清楚，我在饭桌上给车琳说灌输的那些关于学习与学音乐之间的关系，基本不能成立，不然清北遍地音乐家了。”

    “我固然希望她的文化课在初中阶段能有所提高，但我主要的目的是希望她把注意力和精力都集中在自我提高上，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不好掌控，身心上的变化会让他们开始重新去观察认识这个世界。”

    “扼杀掉她想和小北一起去实验上学的想法，就是为了让她继续保持一种绝对的专注。”

    陈璇：“你太敏感了。”

    李安：“小米，你在华国院里见过几个车琳。”

    陈璇想了想，像小车这种琴痴，第一个从她脑海中蹦出的是他们学校的一个大提琴师姐，现在已经定居在国外，在世界名团担任大提琴首席，接着想到的几个人都是天才级、视音乐如命的存在，基本现在都有所成。

    还有一个人她觉得也是，但她没说。

    李安：“你说的这些校友，我敢说几乎都是从几岁开始就接受正规的音乐教育。”

    陈璇：“是，他们家里基本都有一个相关从业者。”

    李安：“车琳的受家庭所限，已经没有容错了，没有时间可以再耽误，如果再错过初中这三年，你明白我的意思。”

    陈璇叹，不知该为车琳遇到李安感到开心还是难过，“可你不觉得还是有些残忍吗？”

    李安：“所以这个坏人我来做，我来帮车琳规划接下来这三年，如果孩子有一天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要恨，也只会恨我。”

    陈璇：“哎。”

    李安笑笑将最后一块装进冰箱，“我相信车琳不会恨我，这孩子懂事。”

    陈璇忽然想到一句话，有天赋也是一种罪过。

    “李安。”

    “嗯？”

    “你是不是在车琳身上有什么寄托。”

    “一点点吧。”

    “其实我刚才还想说，你也是车琳。”

    “我？”

    李安抚着冰箱门停下片刻，“我没有车琳那么热爱钢琴。”

    陈璇：“你有。”

    望着陈璇坚定的目光，李安好奇地问了一句：“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小学毕业之后停过一段时间钢琴课？”

    陈璇联想到了什么，摇摇头，“没有。”

    李安又笑笑，“有机会再说，走吧，洗澡，”说着他轻轻合上冰箱门。

    尽管陈璇迫切地想知道，但她没有强迫李安继续说什么。

    李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是他斑驳记忆中的另一个时空。

    淋浴下，陈璇紧紧从后面抱着李安，她想把自己所有的温度都让对方感受到。

    她在想，或许今天的车琳，就是曾经的李安，只是当时的车琳，没有遇到一个今天的李安。

    水雾朦朦的小空间里，她依稀回忆起一段对话。

    一个初夏的中午，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人，李安捧着泡面盆蹲在空调下面大口大口吸熘着，边吃边回答她说：有琴不练，那不傻嘛。

    她又问：你那么喜欢钢琴？

    李安大笑：都一把年龄了，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打发时间呗。

    那时两人认识差不多快三个月了，李安算是她在昱东少有能聊聊天的同事，只不过她每天基本只能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碰见李安。

    】

    那天之后，她每次听到四号教室响起琴声，就忍不住觉得心安。

    就如此刻抱着李安，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李安。”

    “嗯？”

    “我可能怀孕了。”

    仿佛被一道闪电从头噼到脚，李安听到身后传来的耳语，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才是心脏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李安转过身，迎着陈璇清澈无助的目光，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问哪句话才是最合适的。

    “别怕别怕。”

    他轻轻将陈璇搂进怀里，“放松，深呼吸。”

    一边提醒陈璇深呼吸，他也在用最快的速度平复自己。

    他知道陈璇最近有事瞒着他，可他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件事。

    联想陈璇几日来的各种异常举动，李安现在全明白了。

    轻拍着陈璇光滑的后背，轻声责怪说，“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呢。”

    接着又笑，“是不是想偷偷给我个惊喜？”

    陈璇忐忑不安的小心脏终于在这一刻放了下去，她想过很多种李安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可没想到李安会像现在这样抱着她，嘴里说着如此轻松的话。

    但她又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胸之隔的扑通扑通，李安一定也很紧张。

    这一来一去，她好像一点都不怕了。

    陈璇：“害怕吗？”

    李安：“也怕。”

    陈璇：“怕什么？”

    李安：“怕你难受。”

    陈璇：“你不难受吗？”

    李安：“也难受，太突然了，陈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什么是可能，你应该没去医院吧？”

    陈璇：“没有，小雨陪我测的，一深一浅两道杠，50%。”

    李安：“我不太懂，咱们明天一早去医院吧。”

    陈璇：“嗯，小雨那天要陪我去，我没去，我觉得让你知道才能去。”

    李安：“别怕，也别难受，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有我在，你放心。”

    陈璇：“嗯，你有没有觉得水温在下降。”

    李安：“走，我们上床。”

    二人擦干回到卧室，陈璇刚拿起吹风机，李安连忙制止，“你等等。”

    陈璇：“啊？”

    李安拿起手机查了一下，确定孕妇可以用电吹风，才说：“你轻点，算了。”

    说着就接过电吹风，“来，坐好，我给你吹。”

    “不至于吧，”陈璇哭笑不得，“你这样搞得我好紧张。”

    李安还没给女人吹过头发，拿着吹风机对着陈璇的头发上上下下，不时问烫不烫，弄疼没有。

    “还挺舒服的。”陈璇玩弄起李安的衣角，“放松点啦。”

    仔细将陈璇的头发吹干，李安将陈璇从床边护送到枕头上，“枕头会不会太硬，要不要换个床单，床垫子会不会太软？”

    越问问题越多，他又要拿起手机，被陈璇一把夺过，“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翻个跟头？”

    这可把李安吓到了，“别别。”

    陈璇：“关灯躺下。”

    李安熄灯躺好，陈璇主动爬到他怀里，他想把陈璇搂紧，但又不敢太使劲。

    一时无话。

    “李安，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的结果出来是确定的，你会想要这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