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雨，说来就来。

    雾霭沉闷，黑云压城，闪电宛如异次元的不存之物撕碎了满是泥土中放线菌味道的空气。

    荒坂塔，顶层。

    赖宣猛地被击倒在地板上，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梦一般，甚至他在怀疑那是不是错觉——

    周围所有人都蒙了。

    他们只能呆呆看着赖宣办公室内所有的电子设备沾染着那种挥之不去的红黑色数据痕迹，小泉茂咆哮着让网络安全部门回话的声音响个不停…

    “这是刺杀！赖宣大人！”

    “不能再拖延了，先上荒坂顶层备好的飞机里，欧洲分部都已经准备好迎接您了！”

    “是啊…东京我们动弹不得。”

    “命令都被取消掉了…我们、我们完了！”

    各种声音充斥在赖宣的耳边，赖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被人从生死关上才捞回来一般，赶忙踉跄着冲向自己的个人电脑。

    按理来说这么强大的黑客攻击下，所有赛博网络设备只有短路烧毁这个结局，在赖宣身旁护着他的那位女高管想伸手扯住赖宣的衣袖，但又因为他是荒坂太子爷的身份不敢做出过于冒昧的行为，只能看着他如同斗败的困兽一般摇晃着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赖宣需要确认。

    即使他感受到了下属们失望和恐慌的眼神，他依然要这么做。

    在科技高度发展的今天，赖宣作为公司的掌权者见过了太多科技带给人的震撼，他早都知道凛是可以沟通那个荒坂曾经豢养过的AI…黑墙更是赖宣自己亲手为凛加上去的附属物，他怎么能不知道凛的能力。

    但…

    确实太超乎意料了。

    在荒坂内斗之际，和AI合作，两人突破亚洲网区荒坂的绝对控制。

    “赖宣大人！您…”

    女高管的拳头握了握，眼神中的恨铁不成钢毫不掩饰。

    其实赖宣是个好上司。

    鹰派的人可以说赖宣蛮横，没有礼数，甚至喜欢走危险的路线——

    但他舍得给干活的人反馈和权利。

    士为知己者死。

    鹰派中能做到的显然包涵这个女士。

    赖宣的脸色很差劲，他死死地盯着面前幽幽发出光芒的电脑屏幕，耳边是女高管铿锵有力的命令声和士兵的反馈——

    “不好！”

    “第三空勤卫队的已经进来了！”

    女高管厉声嘶吼。

    “要是让他们上来，你们一个都活不了！给赖宣大人争取时间！”

    “是！”

    那头咬咬牙勉强的回答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枪声，赖宣俯身看着电脑的样子像是入了魔。

    这是疯了吗？

    小泉茂的表情很古怪，他可是刚刚最积极的那个人，此时却没有了声音，只是看着赖宣这种毫无逻辑的行为，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大家都以为赖宣是在删除一些重要的东西，然而没想到的是赖宣在反复观看着一些东西。

    内容其实很简短。

    凛交给了自己两段视频，分别是荒坂内部监控设备录制的东西。

    二十四个小时之前小泉茂去往东京大宅的路线信息和他走进大院向院内侍卫以及站在门口华子问好的视频，看角度应该是安保单兵记录仪里才有的——

    这得感谢荒坂之主三郎了。

    因为曾经的三郎说过荒坂所有士兵看到的东西本人是无权限删除的，随着他老了以后华子等人也不是太在意这条规矩了，因此单兵记录仪12个小时会清理一遍，看来凛就是依靠了那个AI或者黑墙挖到了这些东西？

    毕竟删除视频前所有的设备都是要链接荒坂数据堡垒的。

    云端删除了才算彻底删除。

    还有另外一个视频，这个视频凛能拿到手更是惊了…

    赖宣甚至一度以为这东西是技术手段合成的。

    那竟然是父亲“冰箱”中的记录仪。

    某个角度的探头看到了华子伸手整理父亲衣领的时候，采用了光学数据线盗取父亲身份令牌的行为…甚至很贴心采用了热成像，避免光学混淆华子的操作。

    这…

    几乎等于把饭团喂到了赖宣的嘴里。

    “骗人的吧…”

    赖宣显然失态了。

    他下属们看到自己的首脑变成了这副样子，表情更是如丧考妣，他们都觉得赖宣已经没戏唱了——

    现在都已经是疯癫之人了！

    最后，则是那家伙的一句留言。

    “北美，会有惊喜。”

    “放弃抵抗，相信我。”

    放弃抵抗？

    是要自己现在不要逃离，站在这儿和华子对质么？

    他如何有这份信心的？

    赖宣身为全球巨企的总裁，他很小心，哪怕是临时被逼到要起兵造反也得先把能考虑到的因素考虑一遍，此时他却有种自己是个孩童，凛在主管全局的滑稽感觉。

    甚至…

    他有一个恐怖的直觉。

    这个人比自己还要了解荒坂家族，了解华子，甚至是自己…

    赖宣利用别人经常用的是权利和钱财。

    他瞅准了凛想要自保的心思，花费代价分离荒坂在夜之城的势力，辅助林跃站稳脚跟，这个过程博弈和操作的风险很大，也是赖宣的无心之棋。

    可以这么说。

    凛哪怕做错一步。

    这个世界不会存在梦想家，也不会存在夜之城那样的格局。

    他以为凛这张牌只能在后期尝试使用，因为那个时候的赖宣不确定凛是否还会兑现诺言，因为他已然成长到了不可控的地步——但这次他却主动来了，并且送来了如此重量级的情报，难道这家伙的野心是要荒坂这样的家伙么？

    赖宣在此刻…

    怕了。

    这种对于一切都考虑到位的敌人，他曾经只怕一个：

    父亲。

    而如今要加上一位年轻人了。

    “你想要什么？”

    赖宣一屁股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女高管一看这个架势，傻眼了…

    赖宣大人这是要放弃么？！

    要是放弃的话…为何要做到这一步，这一路上的危险和阻碍又算什么？

    轰！

    雷鸣宛如地震！

    闪电撕咬着荒坂顶层的避雷针，正当众人傻眼不知道如何办的时候，赖宣背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悬浮着大型无人机，宛如成人一般的粗壮机炮锁定了这一层楼的人，包括赖宣。

    滴滴答答的警报声伴随着刺眼的光芒，让赖宣扭过头，用手遮挡住了自己的额头。

    “真刺眼啊，妹妹。”

    赖宣把一切抛之脑后了。

    凛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不重要了，荒坂必须自己说了算。

    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

    自己怎么实现五十年前的诺言呢？！

    要让魔鬼消失，那就必须学会和魔鬼做交易，即使知道凛能让他后面粉身碎骨，但他依旧要这么做。

    “都…”

    “停下吧。”

    赖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被噪音干扰了很多。

    女高管的耳蜗是尖端士兵才有的，自然听到了这句话，只是她不敢确认。

    赖宣这么大的动作，停手了…

    清算会极其惨烈。

    小泉茂瞪大眼，“您说什么呢？！可恶！我们就这样输了？！”

    女高管傻愣着看向错愕的鹰派们。

    她突然踉跄一步，“开什么玩笑，赖宣大人。”

    想象中的夺权，应该是两军对垒，抓住战机，在东京这座荒坂最核心的根据地拿到主动权，这样的结果才对啊！

    可为什么…

    赖宣摘下自己的茶色眼镜，“我说，我们都停手吧。”

    小泉茂突然箭步冲了上去，他也顾不得荒坂赖宣的姓氏名头了，“混蛋！你把我们这些跟着你的人都当做什么了？要放弃这种话一开始就要说好——”

    赖宣只是静静等待着…

    身体被剧烈摇晃着，也未露出一丝愠怒。

    此刻。

    看着赖宣办公室内的一片乱象，一张妖艳的红唇翘起。

    “哥哥，我们的家庭会一直好好的。”

    华子的义眼中亮光消失，此时的她双手得体地放在身前，婉如拜访哥哥的客人，只是身旁簇拥的士兵们不像是善茬，这些士兵看着荒坂塔偌大楼层中的士兵们齐刷刷面如死灰地放下手中的武器，竟然毫不留情地开枪了！

    光芒闪过。

    士气这东西就是如此。

    一旦气消了，大势就没了。

    士兵们偶尔有反抗的，但都在绝望中迎接了这次“失败的革命”…

    对。

    这无疑是荒坂三派中表现最为强势的一派的惨败，很多人都在说，荒坂一旦出现变故，以赖宣为首的鹰派会让事情变得难以收拾且结局惨烈，然而事实是在东京这个大本营，“荒坂三郎”的权威是绝对的…

    太多人忘记了老龙的手段。

    如今，他的代言人华子让事情变得简单了起来。

    赖宣反叛无疑了。

    鹰派众人默默看着赖宣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他们痛恨自己为何要等待赖宣的指令，说不定提早离开的话也有一线生机。

    士兵鱼贯而入。

    像是两条黑色城墙一般蔓延进来，都是曾经隶属于重锤·亚当的特种部队。

    这些士兵传承着在荒坂塔内和几个公司对战的武力值，让荒坂赖宣手底下的人宛如土鸡瓦狗一般。

    要是重锤那家伙还在的话…

    华子恐怕还要费些力气。

    然而重锤却给赖宣当做了送给凛站稳脚跟的巨型踏脚石，只要踏上了这块石头，凛就赢了。

    “诸位。”

    华子此时的语气完全没有平日里那么柔和。

    她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结束了。”

    女高管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高跟鞋发出了凌乱的哒哒声。

    小泉茂背着手，竟然有种誓死抵抗的错觉。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拥而上的士兵粗暴地对待这些平日里他们尊称为先生或大人的家伙们。

    “你们做什么？！”

    “我们是荒坂的股东，你们无权这样做！”

    “该死…我说话你们他妈听不懂么？！”

    “华子小姐，冤枉啊…”

    乱象并未持续多久。

    伴随着华子白色贴身新式亮面旗袍下金边高跟鞋的走动，她伸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冰冷地盯着这些家伙求饶的目光。

    “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为荒坂做过贡献，财产，权利，女人，男人…”

    “要什么都会有。”

    “然而你们显然没有认清楚这些东西为何会存在。”

    “物竞天择，自然如此，荒坂百年来靠的不是你们这些只会趋炎附势的酒囊饭袋…而是一双慧眼。”

    “显然你们认不清谁才是给你们这些东西的人。”

    华子此时正好走在了小泉茂身旁椅子上坐着的哥哥身旁。

    自己的父亲还没醒来…

    要让赖宣彻底停下，她要进行一些符合荒坂内部公司法的操作。

    “你说我说得对么，哥哥？”

    赖宣静静地看着屏幕，此时的他在回忆。

    那个大院里偷偷扯开铁栅栏上茂盛爬山虎的姑娘明亮的眼神。

    她崇拜自己。

    崇拜自由。

    即使家庭教师告诉她，荒坂是当今最强的企业，即使它遭受磨难未来仍属于荒坂这种鬼话的时候，她会在晚上偷偷告诉哥哥，这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

    可是怎么就变了呢？

    他说不清自己该怎么样去面对自己的妹妹，面对这个仿佛已经被替换掉的躯壳…

    赖宣想自己看华子的眼神一定是充满同情的。

    父亲通过家庭教育得到了一个自己想要的傀儡，这就是家…荒坂美智子也只差这一步了。

    “你说的很对。”

    荒坂赖宣站起身来。

    华子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颓然，失败，可怜等等情绪都没有在哥哥的眼神中…

    她心慌了。

    小泉茂下意识让开了身。

    “在这间屋子里确实有太多人认不清自己该听谁的。”

    “那我来告诉你，华子…”

    “我们应该听从未来。”

    华子沉下脸。

    “哥哥，不要再做无用的反抗了…父亲醒来后会失望的。”

    “我们是一家人，你却在用对待陌生人的方式对待我们。”

    华子上前一步，她想如同那一次哥哥在钢铁之龙失败抗争时，大哥荒坂敬吊唁的那个夜晚一样抚摸他的脸。

    但这次却被避开了。

    “华子小姐，虽然我的权限被父亲剥夺了，但我在法律意义上仍然是荒坂公司的总裁。”

    “要解除我，那就开股东大会吧。”

    华子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轻轻握了握，还是收回了。

    这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么？

    华子叹了口气，赖宣又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属，“他们都未曾作出实际性的行为，指令都是我下的，你们无权在父亲没有授权的情况下限制荒坂股东的人生自由，董事会和仲裁合议庭也不会支持你的做法。”

    一阵沉默。

    华子背对着这些士兵。

    她最终还是下达了释放这些股东的命令。

    “那就把九十五层收拾好，让全球分部负责人接线。”

    华子看着赖宣，仔细思考自己行动中出现的各种纰漏，显然她并不清楚这凌乱的办公室里发生过什么，由于黑墙数据消散，她只看到了一片狼藉。

    当然，荒坂内部出现问题，外部敌人就会进攻。

    凛和奥特的行动太过迅速，华子当做了其他公司进攻的讯号，而且是军用科技利用黑墙进攻的行为。

    所以她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压下去，避免荒坂遭受进一步的损失。

    “我答应你。”

    赖宣彻底失望了。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和父亲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如今再也不用顾忌了…

    “华子小姐。”

    这个时候小田走上前来，凑近华子耳旁说了些什么，华子的脸色立马变了。

    而赖宣就饶有兴地看着这一切。

    凛…

    我谢谢你。

    让我看到了怪物的真相。

    “都击杀了么？人你们找不到？我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极少看到荒坂华子发怒的众人都愣住了。

    小田咬咬牙，“抱歉华子小姐，人可能跟千叶网络黑市有关系，我们在查了，应该去的是夜之城。”

    华子瞪了一眼小田。

    仿佛在告诫他不要把这种事情说出来。

    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哥哥…你闯祸了。”

    “你的武装部队没有停止命令，他们闯入了荒坂的研发本部，劫走了父亲最看重项目的首席科学家，你到底要怎么做才肯满意，父亲已经很仁慈了…”

    赖宣摆了摆手。

    华子想象中赖宣面红耳赤跟自己大声叫喊的画面没有出现。

    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句话是：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赖宣知道赫尔曼是谁放跑的，随着华子的这一系列行为，他越发笃定不做反抗是最有利的，而且那家伙还在北美给自己准备礼物呢…他很期待。

    “正合我意，华子小姐。”

    华子有种火气发不出来的感觉，“你…”

    赖宣此时已经迈动脚步，走到了华子身后挡着的士兵身前，突然他好像记起来了什么一般，从腰间拔出了配枪。

    “干什么？！”

    小田突然也拔刀了。

    华子伸出手一巴掌抽在了小田的脸上，“和荒坂总裁说话是这样的么？”

    赖宣越发有些想吐了。

    他当然不会傻到拿枪对准华子。

    杀了她，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反而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并且华子很希望这样才对，只有这样父亲和她都能活。

    他的枪口慢慢移动，最后停在了小泉茂身上。

    “赖宣大人！”

    小泉茂万万没想到是自己被盯上了。

    他双手放在身前指着自己，“您这是要杀我吗？！”

    赖宣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质感。

    枪在手上的感觉真好啊…

    他没有任何话语扣动了保险。

    “赖宣大人！”

    “您是在耍脾气么…”

    小泉茂一脸失望地摇头，“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掌管荒坂。”

    赖宣很想知道，凛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内鬼的。

    自己在这里盘算了如此之久，万万没想到临阵倒戈这种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怪不得华子的反应这么准确…

    “对，因为你在，我不可能掌管荒坂。”

    华子冷声道：“闹够了么哥哥？”

    赖宣摇摇头。

    小泉茂此时才发现赖宣真不是开玩笑，“华子小姐！这家伙疯了！”

    华子的侍卫小田也说道：“赖宣大人，您如此行事，只会让董事会决策对您更为不利。”

    赖宣的视线突然看向小田。

    吓得小田赶忙低下头。

    一阵刺耳的嘲讽传来…

    “真是好狗啊。”

    枪刚有放下的趋势，赖宣开火了。

    这个距离，谁都没料到赖宣会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动手杀人…

    如果非要解释。

    那就是凛的情报，以及他看向小泉茂时比出的那个切割脖颈的动作。

    这人必须现杀。

    死了…事儿就少了。

    枪口还冒着烟，华子离得最近，显然被清脆的枪手吓蒙了，张着嘴巴举着手脑袋宕机。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小田都不能坐视不管了，他上前将赖宣手中的枪夺掉，然后两个侍卫按住了赖宣的肩膀。

    荒坂的总裁可以杀人，但不能如此不体面。

    这不是被允许的。

    亲自动手太过难看了一些。

    华子突然冷声道：“真是疯了！荒坂赖宣！”

    然而赖宣只是摊开双手，露出一副令鹰派众人寒心到极致的笑容。

    他喜欢没有人味的妹妹。

    这个样子才能认真当做敌人。

    “华子小姐。”

    “雷声很大，我们来看看雨水会不会也很丰厚呢？”

    荒坂赖宣说完这句话后。

    华子一阵莫名心惊。

    赖宣要走，没几个人敢拦，两个侍卫赶忙松手，都目送着他往外面走。

    一阵雷声让华子下意识抖了一下。

    今天的东京。

    是雷暴天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