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到现在。

    凶犁市项目建设指挥部，地下十一层，人员集运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巨大空间里，只有通风系统在发出低沉的嗡鸣。

    地下基地没有窗户，只有永恒的冰冷的，象征着秩序的白色灯光。

    墙壁上十二块巨大电子屏幕上，不断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编号。

    电子合成女声，不断在广播里重复：

    “A-01832，请到第三核验区核验。”

    “A-02336，请到第二核验区核验。”

    “A-01345，请到第四核验区……”

    “传送序列准备，人员进入缓冲平台。”

    “正在确认身份。”

    电子合成女声不断响起，清晰平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指令。

    一切科幻得像是在做梦。

    工程师郑沛珊，不，应该称呼她为“A-01236”了。

    她站在其中一条笔直的队伍里，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块崭新的，激光镀名的身份铭牌。

    凹凸不平的数字，取代了她原本的名字。

    “郑沛珊”这三个字，在华夏户籍体系里，被这串仿佛从流水线上诞生的编号所取代。

    ——不是暂时编码，也不是临时变更。

    而是彻彻底底的更改姓名。

    这种感觉很奇妙。

    随着名字被更换，过往的历史，一切社会关联，都被暂时剥离。

    “这也太奇怪了。”

    郑沛珊嘀咕一句，看向前方：

    队伍缓慢而坚定的向前移动。

    所有人都和她一样，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防护服。

    女性剪了短发。

    男性理了寸头。

    一眼看过去，挨挨挤挤，像是一大片从模子里倒出来的白色棋子。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

    有的人眼里放光，满是对即将参与开天辟地大工程的兴奋；

    有的人紧紧抿着唇，喉结不停滚动，暴露了紧张地心情；

    在宏发叙事下，个人在集体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重要。

    ……

    “A-01236！”

    旁边队伍里有个相熟的战友——她现在叫A-01267——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郑沛珊：

    “心里什么感觉？像不像在超市排队结账，而咱们就是等着被扫码枪扫描的待售商品？”

    “别贫了。”

    郑沛珊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听说过去以后，就又把名字改回来了。

    集中精神，等会儿传送的时候，可别光想着食堂的红烧肉，把自己的编号名字忘了。”

    战友“嘿嘿”一笑，又钻回了队伍之中。

    说实话，正式传送之前，所有人都接受了严格的培训，以及数十次传送模拟。

    ——经过长久以来的观察，官方清晰的认识到：

    姜骄使用传送卷轴的关键，在于系统制定的规则。

    传送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一，姜骄本人使用传送卷轴。

    二，被传送者需要对姜骄保持至少五十以上的好感值。

    三，姜骄需要知道被传送者当前姓名。

    根据对姜骄能力的反复测试，以及对卷轴使用规则的摸索，战略部为了效率，也为了准确，提出了“三万人大更名”的方案：

    参与凶犁市项目建设，前后十一批共三万人，官方在户籍系统里，增设标准化数字作为合法姓名。

    传送时，以此为准。

    这其实相当于钻系统空子。

    当然，这串编号，也会作为曾用名，伴随参与者一生。

    双穿门技术没有被攻克之前，后续还会有更多的“B”、“C”打头的身份编号。

    这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奇特、也是最硬核的“网名”。

    ……

    队伍最前端，设立层层设卡的身份核验区。

    郑沛珊扫描了身份铭牌、新的三代身份。

    在确认虹膜、指纹，以及进行DNA片段采样比对后，终于来到了等待缓冲区。

    ——这么多环节，其中有一丝误差，维持秩序的战士都会将误差者请出队伍。

    站在等候区，郑沛珊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传送区域。

    那是一个被柔和白光笼罩的圆形平台。

    平台能够同时容纳二十人。

    当身份序号排在前面的战士，忐忑不安地站上传送台，边缘会有明黄色光芒亮起。

    柔和的合成女声亲切响起：

    ［身份确认：A-01200，曾用名“陈晨”。］

    ［身份确认：A-01201，曾用名“张安”。］

    ［身份确认：A-01202，曾用名“夏天”。］

    ［身份确认：A-01203，曾用名……］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炫目的光影特效。

    透过玻璃门，郑沛珊清晰地看见，传送台上的战友们，身影轻微的，仿佛水波纹荡开一样，模糊了一瞬——

    下一秒，二十名战友彻底消失在原地。

    ！！

    哪怕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哪怕提前排练过十几次。

    但亲眼见到这样挑战认知的奇迹，郑沛珊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她浑浑噩噩的脑袋里，才多了一点“我要去异界基建”的真实感。

    传动过程高效得让人咋舌。

    终于，轮到了郑沛珊。

    她站上传送台，紧闭双眼，将脑海里所有杂念都摒弃，反复默念着自己的姓名编号：

    “A-01236，A-0-1-2-3-6……我的名字是……”

    扫描。

    比对。

    白光笼罩，郑沛珊甚至能感受到一种奇特的，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轻微压力。

    “身份确认：BA-01236。”

    广播声中，郑沛珊忽然睁开眼，极快地看一眼这个熟悉的世界。

    曾经签署的知情书，以及厚重的保密协议，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即便做了再多准备，但真正到了要离开地球的这一刻，她心里忽然涌上无限愁绪。

    还没有离开，就已经思念家乡。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只有短短一瞬。

    郑沛珊感觉自己被无限拉长，再睁开眼睛，一股带着草木香气的空气涌进肺里。

    脚掌踩在地面。

    而她面前，地下三百米的基地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绿色大草原。

    远处巨木通天，绵延不绝的绿意包裹着湛蓝如洗的天。

    头顶一大一小两颗太阳，正于半空中高悬。

    不远处，一座座正在轰鸣作业的塔吊，一辆辆穿梭而行的工程车，都提醒着在场所有人：

    欢迎来到异界。

    请开始你的基建。

    ……

    ……

    兽人世界，凶犁项目办公室指挥部

    监控屏幕上，成功传送人数的数字，正正在稳定增长。

    这场几乎以国运为赌注当然迁徙，正按照所有人的预期，疯狂推进。

    姜骄坐在长桌最中央，眼神专注。

    在她面前的终端上，悬浮着虚拟界面。

    一个个数字编号，正飞速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