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辩日殿小了许多。

    四周都是各种书籍堆迭。

    甲骨，竹简，布帛，皮纸，木纸……

    仿佛自古以来，所有文字记载方式，这里都有。

    中间摆着一张矮榻，已经有一人跪坐在榻上。

    是一个身穿儒生白袍，颔下有三缕长须的中年。

    看上去倒是一身书卷气，有一股清雅气。

    “后生可要与我一辩？”

    见谢灵心进来，只是捋须一笑。

    对于他身后紧随而至的人群，看也没看。

    似乎笃定要来闯关的，就是谢灵心。

    谢灵心径直坐到他对面：“来都来了。”

    中年呵呵一笑：“好，后生听了，今日你我之辩：天命不可违！”

    说完，就看着他笑，也不言语。

    “什么意思？这是要咋？”

    远远围观的众人中，童火火忍不住低声问冷青瓷。

    冷青瓷摇摇头，没有搭话。

    谢灵心看了中年一眼，便笑道：“我以为，人定胜天。”

    中年眼中微亮：“人族有圣人，圣人言：不知命，无以为君子。”

    “人若不知天命，则注定碌碌庸庸，知道天命，顺天而行，才是君子之道。”

    “儒门至高境界，所谓天人合一，也正是顺应天命之道。”

    “后生这是认为圣人说得不对？”

    谢灵心忙道：“你别胡说啊，圣人说的都对！”

    以前他可以胡咧咧。

    但现在他可不敢。

    谁知道以后是不是真的会遇上“圣人”？

    中年：“……”

    “孔圣人的话，是不会有错的！”

    谢灵心坚定地说道。

    似乎知道这样蒙混不过，想了想又道：“天命自然，人道自强。”

    “天有天的道，人有人的道，生而为人，知天人之分，自强不息，那就是至人了。”

    “先把人做到极致再说，圣人？人就是人，干嘛要成神成圣的。”

    当然，有机会成仙，我还是要做的。

    谢灵心暗道。

    嘴上大可说得漂亮，落到自己身上，那当然是怎么有利怎么来！

    中年手捋胡须，眼中似乎越来越亮。

    “人定胜天……”

    良久，再抬头道：“你过关了。”

    谢灵心：“……”

    他还在摩拳擦掌呢。

    你这就完了？

    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其他人也有点懵。

    啥玩意儿？

    这么快的速度也不是没有。

    以前听说有人闯这关，都是三言两语，就直接被这中年给赶了出去。

    这会儿他们一句都没听明白，怎么就过关了？

    中年可不会理会他们，对谢灵心道：“能过我这一关，都可以提一个要求。”

    他笑道：“你大可开口，于此间，我做不到的事，应该不多。”

    “后生，你想要什么？”

    谢灵心没有犹豫：“我想见一见龙王。”

    他还真想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比如我想成仙……

    估计会被揍。

    再比如给我好多好多钱……

    这个应该不是问题，但是他怕后面有意外，见不到龙王就糟了。

    中年讶道：“哦？你为何想见大王？”

    谢灵心道：“我听说真龙之形，天生神圣，有道之真韵，我是修行之人，当然想见见。”

    中年笑道：“呵呵，你倒直接。”

    谢灵心疑道：“你能做到？”

    中年傲然道：“这里还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什么时候？”

    “呵呵呵……届时自知。”

    中年模糊地说了一句，又道：“剩下的两关，你也不用去了，都算你过了。”

    “嗯？”

    谢灵心皱眉。

    中年笑道：“我说的天命不可违，可没说是孔圣所言，你却一语道破。”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皆典出荀子《天论》。”

    “再看你这身佛、道、儒三教兼修的修为，博闻广志、通晓三教，你都可担之。”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这家伙眼力有点毒啊……

    自己原本修的是担山负雷图，绝对是正宗的道门之法。

    神皇图虽是佛法，却是神通，不涉根本。

    但是，从自己以《西游》以纲，炼出坎源山、鹰愁涧、白龙阴神后，自己的法就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了。

    虽然还是道骨，却隐然兼通三教。

    自己见过的高手也不算少了，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包括教自己白老师、还有金素。

    谢灵心对眼前的中年的身份，隐隐有了些猜测。

    不过他不说，自己也没必要捅破。

    倒是他这个所谓的辩论论题……

    天命不可违……

    这个点有点意思啊。

    尤其是和死域这种存在结合在一起。

    这是个时间规则死亡的世界。

    这里面的一切存在，都会陷入一遍又一遍无止境的轮回之中。

    对于他们这些物质世界的人，这自然是一个可以无限刷新的宝藏“副本”。

    可对这里面的人呢？

    他们可不是真的游戏NPC。

    传说生灵也是生灵。

    本质上其实与他们没有什么区别的。

    “怎么？后生还有什么顾虑？”

    中年的声音的打断他的思绪。

    谢灵心收起念头，有点不满道：“那我不是亏了？后面两关还有奖励呢。”

    中年：“……”

    他气笑了，指着谢灵心腰间一串符令道：“你将我龙宫这次预备发放的符令，几乎一网打尽，你还不满足？”

    “莫非真想要打劫龙宫不成？”

    “我告诉你，从这里出去，这次的迷阵就结束了，遗世园四殿也会关闭！你休想再进！”

    谢灵心撇嘴道：“这是我凭本事赚来的，我说你们龙宫也太小气了，”

    “又是遗世园，又是四大殿，又是什么海底迷阵的，结果就这？”

    “玩不起是吧？”

    中年胡须一阵阵抖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现在很确定，这小子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些符令有什么用。

    不过他没打算解释，气恼道：“你要是还想见龙王，就立马给我滚出去！”

    “走就走！”

    谢灵心没有硬顶，本来他也只是想着能不能再讨点好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毕竟，他已经猜到这中年是谁，得罪他不是明智之举。

    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扔下一句：“小气！”

    “……”

    中年不断告诉自己，要保持风度，不能以大欺小……

    殿门口。

    谢灵心灿烂地笑：“白阿姨，还比吗？”

    白璇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事实上，在文韵殿时她就已经是这副脸。

    原本还怀着一丝期望，这小子知道这么多诗文，总不能别的也这么在行吧？

    这后面的三关，可都不是靠记性就能学好的。

    经世器是百年一出的经学天才，怎么也不可能输给他。

    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轻而易举地通过了第二关，那中年居然还要把四殿都关了，儿戏一样。

    “不必了。”

    说话的是经世器，他脸色虽然没有白璇机那么难看，却也有点苍白。

    “刚才就算是我去辩，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强。”

    别人或许听不懂刚才两人所说。

    但他这个经学天才并不是吹嘘出来的。

    天命不可违……

    这句话若让他来辩，他也只会顺着这个观点说下去。

    人定胜天？

    这在联邦中确实是主流。

    人类能有今天，现在的联邦能出现，在绝大多数的人看来，就是人定胜天的结果。

    可其实……

    他精研上古经学，却知道很多真相。

    今天这一切看似是人类自己努力创造的成果，可其实不过是一种必然。

    是天命所定的必然。

    天意高渺，天命如刀。

    哪里是人力能变？

    谢灵心所说的，他并不认为是对的。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答对了”。

    “你赢了，我认输。”

    经世器长出一口气。

    虽然他不认为谢灵心的话是对的，但从其所说的话中，他能听出谢灵心的“渊博”。

    至少在上古经学一道上，不比他弱。

    “你很强，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

    经世器看着谢灵心，严肃道：“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输！”

    话音未落，便转身而去。

    倒是干脆利落。

    谢灵心没太放在心上，朝白璇机伸出手：“拿来。”

    “……什么？”

    谢灵心色变：“你想赖账啊？山河动！”

    白璇机咬着牙：“你放心，白家的人言出必行！出去之后，我自然会将山河动奉上！”

    “哼！”

    转身就走。

    身形有点狼狈。

    她这次也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想把谢灵心忽悠为己用，花了大代价把经世器请来，结果鸡飞蛋打，还赔上了白家的镇宅之宝。

    白东来知道了，恐怕她要吃苦头了。

    “看什么看？走吧！”

    谢灵心耸耸肩，也离开这座辩日殿。

    围观众人有点麻了。

    今天谢灵心打破的常规太多。

    就像之前他以一敌二，三重战四重一样。

    所做所为，都能震碎人三观。

    天骄？

    天骄就能这么无法无天，无所不能？

    过分了吧？

    “谢灵心！”

    李妙音追着出来：“那些龙渊令你也用不着这么多，都卖给我吧！”

    她其实是想白嫖，分一杯羹，不过这小子的恶劣她是见识得够够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能主动提出购买。

    “你先告诉我，这东西有什么用？”

    谢灵心晃了晃腰间的一串符令，咣当作响，搞得李妙音心痒痒。

    李惊蛰这时走了过来：“这是上古龙渊，试炼之地的通行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