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市，造星大楼。

    一处敞亮的房间内。

    劈里啪啦的键盘声不绝于耳。

    宇佐美盯着电脑屏幕，面色冰冷。

    N站排行榜。

    《不见》287w播放，排行第一。

    《最初的梦想》235w播放，排行第二。

    一天，已经整整一天了。

    自《最初的梦想》发布后，她已经雇佣水军进行了一整天的高强度刷榜。

    视频平台，社交软件，论坛，只要能向N站引流的，宇佐美全部刷了个遍。

    各种花销加起来已经将近一千万之巨。

    结果热度依然被《不见》稳压一头。

    宇佐美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滴血。

    不说手头剩下的资金到底能不能够支撑起她超过《不见》。

    即便最后取得了胜利，她这一年攒下的老本也全部打了水漂。

    “花音，公司账户预算还剩下多少？”

    “还剩500w円，宇佐美小姐，还要继续投吗？”

    “投，给我投！不够我再加！”

    “告诉那些水军，收了钱赶快办事，今天一定要把《不见》给我拖下去！”

    宇佐美毅然决然地，继续下达着死命令。

    “宇佐美小姐，收手吧，粉丝都看着呢。”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经纪人花音满目忧愁，试图劝说道。

    然而宇佐美却全然不顾，大手一挥：“加！”

    “给我狠狠加！”

    “到达胜利之前，无法回头！”

    “.....唉——”

    花音拗不过宇佐美，只得同水军联系，继续加大资金投入。

    就在一天前，宇佐美专辑试听发布时，她突然得知自家偶像花大价钱请了水军，准备进军N站榜首。

    当时她一听，整个人就吓成了纸片人。

    ——我滴个亲娘啊，这又不是什么小论坛的野榜，随便刷刷无所谓。

    这可是N站，全国人民都看着的顶级平台！

    你在这里刷，简直就是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要知道，东瀛对艺人名声尤其看重。

    一旦请水军被发现，那就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

    可宇佐美执意要刷。

    唉，刷吧刷吧。

    花音原本以为刷个几十万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却没想到《不见》那边也起了刷榜的念头。

    两边视频一出，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直接不眠不休互相掐了一个晚上。

    直到现在，二者视频播放量已经齐齐攻破了两百万大关。

    《不见》更是直奔300w而去。

    许多粉丝已经隐隐发觉不对了，正在后台私信询问。

    要是继续刷下去，这个虚假的繁荣肯定会像充满气的气球一样，直接爆掉的。

    花音满头大汗地继续同水军沟通。

    她现在只希望笑希那边能尽快退水，别再“硬碰硬”了。

    就在她焦急之时，一张纸巾忽然被递到了她面前。

    “花音，你好像很紧张？”

    宇佐美不知何时从电脑面前离开，站在她背后——电脑那里正挂着《不见》的视频界面。

    “宇佐美小姐，我......”

    花音接过纸巾，喉咙一阵蠕动，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宇佐美闯下去。

    “呵呵，就算被发现了，最后身败名裂的也只会是我。”

    “你担心什么？”

    笑了笑，宇佐美接着说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相反，我很清楚。”

    “但是我没有选择。”

    “宇佐美小姐......”

    “停，我可不想听打击士气的话。”

    白了花音一眼，宇佐美扭了扭酸痛的脖颈。

    坐了一宿，她忽然觉得有些困，有种想将一切全部放下的冲动。

    什么排行榜，什么粉丝，都只是些虚无缥缈的数字，一点实感都没有。

    很难想像，自己一天到晚都在为这几个数字而揪心。

    可是已经付出的种种却不允许宇佐美就此放弃。

    ——这个时间，老家的稻子应该已经种下去了吧？父亲的腰不太好，幸亏近年已经不需要他种地了。

    可是他坐在家里闲不住，总要折腾自己，明明身体那么差。

    微微叹了口气，宇佐美往阳台走去，想要散散心。

    其实也怨不得宇佐美如此癫狂。

    一切只因为“少女爱抖露”所属的娱乐公司——丘比娱乐公司——是一家将利益开发到极致的公司。

    一般的偶像团体，成员一经确定，就不会再更改。

    大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互相帮助，共同努力。

    结果“少女爱抖露”团实行的，却是末尾淘汰制。

    不仅要时刻提心吊胆，生怕业绩下滑，被踢出“少女爱抖露”。

    还要因为内部排行榜机制的存在，让“少女爱抖露”内部的十二人相互敌视，恨不得被淘汰的人是对方。

    宇佐美已经在末位坐了太久。

    再不做出点成绩，马上就得滚蛋。

    上面的想叫她垫刀，稳坐高台；下面的想把她拽下来，取而代之。

    入偶像行业多年，居然连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她的心底没来由泛起一阵凄凉。

    不过这种感伤的情绪没持续多久，宇佐美就被花音叫了回去。

    “不好了，宇佐美小姐，您快看！”

    “我们被人反超了！”

    “现在是第三！”

    “什么？”

    宇佐美顿时进入工作状态。

    她来到电脑屏幕前。

    只见花音打开的视频评论区，一众评论以飞一般的速度刷新着。

    “丸小将前来助阵！”

    “丸小将前来助阵！”

    “丸小将前来助阵！X99”

    视频播放：256w，此刻还在飞速增长中，甚至快要追上《不见》了。

    宇佐美大惊：“这是...丸山彩？！”

    “丸山彩也干了？”

    花音点点头，又立马摇头道：“不对，宇佐美小姐，这个不是丸山彩的曲子。”

    “这是.....新人的曲子。”

    “丸山彩在给其他人刷！”

    “什么？！”

    “还有这种操作？”

    宇佐美这才看到视频的标题：《深海少女》。

    视频作者叫“巫女小姐很穷”，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新人。

    创号时间一天前，粉丝...7.8w？

    卧槽！

    这个人是挂吧！？

    一天小号涨7.8w粉？

    N站史上有谁涨过这么快吗？

    还有这丸山彩突然发什么疯，不给自己刷，给别人刷？

    《深海少女》作者给你开了多少钱啊？

    短短几秒钟内，宇佐美就将“巫女小姐很穷”判断成了嫌钱多烧着玩的富姐。

    这id看似写着“很穷”，实际上都快把“我很有钱，请膜拜我”写脸上了。

    至于原因嘛......

    如果是有粉丝基础的艺人，小刷一手，没人能发现。

    新人乱搞，纯粹是明牌在公屏大叫“我不是刷神。”

    所以新艺人就不可能这么干，只能是富姐自己给自己刷着玩的。

    还有这丸山彩，分明就是讨好富姐的狗腿子。

    ——你作为“少女爱抖露”的一员，难道就这点尊严？

    真是为了一点臭钱，连脸都不要了。

    没错，宇佐美就没想过，《深海少女》会是凭实力冲上来的。

    以她的想法，能干过刷子的，只有另一个刷子。

    你问为什么？

    你要不看看榜一在干什么？

    那b都快300w了。

    不过问题是，你两tm这是刷了多少啊？

    宇佐美的道心此刻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明明，明明我只是想不被淘汰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能开？

    一个笑希的《不见》就已经让她精疲力竭了，这下又来了一个富姐的《深海少女》。

    富姐的钱包有多厚，她就不擅自揣测了。

    问题是，还有个丸山彩在帮着富姐刷......

    不是，我——

    你们——

    这——

    唉哟！！！！！

    我X了。

    宇佐美重重地拍着大腿。

    任谁也想不到，平日里那个戴着兔子发卡，可爱万分的少女偶像宇佐美，居然会偷偷躲在家里大爆粗口。

    “宇佐美小姐，还刷吗？”

    花音见状，知晓时机合适，再次劝宇佐美放弃。

    这次宇佐美没有再坚持。

    她看到《深海少女》反超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萌生退意。

    “算了，就这样吧。”

    说完这句话，宇佐美抬头望向天花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颓废下去。

    她放弃的并不只是一个排名，而是她的整个偶像事业。

    没有榜一的数据做支撑，公司那边把她裁掉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从“少女爱抖露”退出去，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是宇佐美却觉得，她再也没有刚入行时的那种精力了。

    抱着对偶像的憧憬从乡下来到东京，结果第一天就因为睡过头，坐到了原本不应该去的横滨。

    在车站候车室抱着行李箱蹲了一夜，吃了碗盒饭。

    第二天一早，没有地铁，为了赶时间，她搭车去了东京市。

    途中她人生第一次看到了大海，还没来得及高兴。

    就被司机坑了一大把车费。

    即便如此，她还是高高兴兴地找上了盛情邀请她的丘比娱乐公司。

    凭着一口被嘲笑的方言，在公司打拼到了“十二天王”，也就是“少女爱抖露”的位置。

    过去种种经历在宇佐美心中一一闪过，不停地翻涌、变化、交织，最后却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自己的偶像人生大概就这么落幕了吧？

    悄无声息的，没有人关注的落幕。

    什么《最初的梦想》，明明是早就忘记的东西。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唱的出来......

    宇佐美眼中渐渐湿润。

    “哗——”

    一阵气泡浮出水面的声音忽然响起。

    宇佐美惊讶地抬头看去。

    “那个，我觉得这首歌，还挺好听的。”

    “说不定，是实力？”

    花音说道。

    宇佐美正想随着性子骂花音两句，那电脑音响中传来的歌声却让她的话语停滞在口中。

    原本花音准备关掉视频的手，也随着宇佐美的表情变化而放弃动作。

    少女的歌喉在房间内响起。

    宛若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

    温柔，空灵，澄澈，纯粹。

    让人想起了何为歌声。

    让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是啊，歌声就应该是这样的东西。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忘记了最开始离家时的梦想呢？

    《最初的梦想》？

    爬上“少女爱抖露”排行榜的第一，这就是她的梦想吗？

    不，不是这样的。

    我绝对不是因为这种事情才选择成为偶像的！

    我的歌声不应该为此绽放，我应该是为传递心中的感情而歌唱的！

    宇佐美的呼吸沉重起来。

    这股情绪也随着歌声的渐进而逐渐来到高潮。

    【看啊，你也藏着很漂亮的颜色】

    【濒临极限的少女，伸出了手。】

    【深海少女，还想要知道更多。】

    【只因寻到了所倾心之人。】

    【此刻，离开这片大海，飞向更远的远方。】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但宇佐美却一边哭，一边笑了出来。

    因为她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已久的东西。

    “纸......”

    花音默默递过一张纸。

    宇佐美啜着泪，抬头望向她。

    半晌，她接过纸，笑着骂道：“你是什么品种的猪？人哭的时候，你就递一张纸吗？”

    “哦哦哦！”

    花音手忙脚乱去找纸，却被宇佐美按住了。

    “行了行了，把今天的事全部忘掉，老娘可没这么脆弱。”

    一把将泪擦掉，宇佐美坐到电脑前，悲伤的神情已然全部消失。

    【偶像是不会哭的。】

    宇佐美深深记着这句话。

    “叮咚。”

    手机突然弹了一条消息。

    不是经纪人，而是她自己的手机。

    【笑希：宇佐美，闹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够了吧？】

    【笑希：我就一句话，这次我要榜一。下次你发，我帮你刷，如何？】

    【笑希：不要弄的两败俱伤，我们还是以和为贵。】

    “啪嗒——”

    手机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

    摔完手机，宇佐美止不住地开始大笑。

    本来她还在想，自己的偶像人生，要用什么来划上句号。

    现在她想好了。

    就用公司账户剩下的所有钱，为王的诞生放一场绚丽的烟花吧。

    “花音，账面预算还剩下多少？”

    “宇佐美小姐，还剩300w。”

    “刷，给我狠狠的刷！”

    “不够我再从私人账户掏300w，全部刷进去。”

    “不过......”

    宇佐美顿了顿，“是给《深海少女》刷。”

    “啊？”

    以为宇佐美重振旗鼓，正准备招呼水军的花音顿时愣住了。

    “给谁？”

    “给《深海少女》，600w，全部刷进去。”

    “我以后不当偶像了，这公司的预算留着也没用。”

    “不如给笑希准备一点小惊喜。”

    宇佐美露出了和熙的笑容。

    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丸山彩要给《深海少女》冲榜了。

    刷排名是有讲究的。

    同期跟你实力差不多，你刷排名，别人可能看不出来。

    可是《深海少女》的质量远高于《不见》。

    两首质量差距这么大的歌，数据居然差不多，甚至《不见》比《深海少女》还要高一截......

    笑希，你以为N站的用户都是瞎子吗？

    你是要接着刷下去，还是认输呢？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