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法克，我……做了个逼真要命的梦，差点把我喉咙扯出来，疼得特别真实……还有……那个该死的，滴滴作响的仪器……”

    约翰情绪激动，喘着气环顾病房。

    他承认自己有点疯，但被禁锢那么久，不躁动发泄一下就觉得浑身难受。

    “该死，那个滴滴作响的玩意儿呢？”

    房间是普通大平层，旁边只有一个移动铁架子挂了点营养液，没有任何体征检测设备。

    “到底怎么回事，我脑子里有個回荡不去的滴滴声，难道是个幻觉……真奇怪，刚才拔管子的梦也是么……吗的，跟真事一样。”

    约翰疑惑地看向双手。

    全新的合金骨架义肢，肉色耐磨仿真皮，手掌骨节凸起处是黑色金属，就像个便携指虎一样，兼顾局部硬度的同时尽量美观。

    即便是他这种粗犷佣兵，也能够感受到这套植入体的设计感。

    仿真度和强度都很高。

    不至于变成一个外表浮夸的重度改造狂。

    约翰身上的衣服是背后开衫的，于是他将蓝灰色病号服脱掉，便看见：

    胸口和肩胛骨都移植了肌肉束，断肢缺口和手术刀口都已经修饰完毕。

    看不出任何一条明显的刀伤和灼伤。

    他的腹肌两侧有哑光散热线，心脏旁边有串黑色花体纹身。

    【Yggdrasil[伊格德拉修]】

    “那个是产品名称，我取的，是北欧世界树的名字，预示新生和繁茂……嗯哼，你只需要知道这玩意贵得离谱就行。”

    欧洛丝坐在红色真皮沙发上。

    套房是落地窗，阳光明媚，俯瞰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的伊甸城。

    有种人上人的自豪感。

    约翰冷静片刻，翻身下床，光着身体找到自动饮水机猛灌了两杯，才将喉咙里的药味强行压制下去。

    他脚步有些踉跄，没拿稳，直接把金属杯子给捏扁了，好像健身房里偏科的壮汉——下肢力量给整体强度拖后腿。

    欧洛丝介绍完产品就没再开口。

    她义眼闪烁，将约翰的言行记录下来，对刚才出现的轻微失衡格外关注。

    “……WTF？”

    约翰如同降临世界的新生儿，还没有从死里逃生和循环噩梦中缓过劲来。

    【检测到新义体，是否进行扫描\/确认】

    黑光在脑海中浮动。

    约翰愣在原地，像是触及了秘密，佯装身体不适背对欧洛丝。

    他撑着墙壁往前挪动，大脑飞速思考。

    现在黑光已经完全恢复，根据以往的经验，任何新植入体都会被它扫描覆盖，突破防火墙并且做一轮自动校准。

    自己手术全程都处于昏迷状态，肯定有物理数据连接实时侦测……

    黑光有暴走吗？

    欧洛丝和她的团队有没有发现？

    约翰不敢回头去看那位中间人，只能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文字上。

    他试着展开详细信息。

    【义肢：弥赛亚-伊格德拉修[实验型]】

    【部位：躯干】

    【功能：实验型躯干主体植入物，适配高强度动态操作系统，满配运算程序，复数脊椎连接孔，姿态调整与减震。】

    “你还好吗？”

    欧洛丝突然出现在约翰面前。

    义眼不断闪烁，数据流光反射着一张脸。

    欧洛丝在约翰脸上读到了惊慌、愧疚，还有隐藏秘密的复杂情绪。

    “怎么回事，约翰？”

    她语气平淡，皱起眉头思考，却没有像审讯犯人一样步步紧逼。

    “你给我植入了新东西吗？呼~额，等等，让我先缓缓，负担有点大，让我稍微……给点私人空间可以吗？”

    “呵呵，要求还挺高。”

    欧洛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把端起来的胳膊松开，回到了靠窗的沙发上坐下。

    约翰则趁机来到了浴室里。

    欧洛丝竖起平板播放时尚杂志，拿出黑框眼镜，在视野里弹出好几个监控画面，将约翰的言行细节都捕捉得清清楚楚。

    “……骗子。”

    【伊甸城-城芯天景公寓[32层]】

    约翰背靠墙壁。

    昏暗古典的大理石卫生间，只有几条柔和的隐藏式灯带在呼吸，温暖的空气里散发着令人心绪宁静的香味。

    约翰闭上双眼，检索身体状况。

    双臂和胸骨是一整套的植入体，似乎是为了配合这个新家伙，还在胳膊附近增加了高强度的肌肉纤维束。

    黑光没有发作。

    它竟然在等待约翰确认下一步行动。

    约翰脑子里冒出猜测——潘多拉算法让这玩意升级了吗？

    他意识微动，点击确认。

    黑光爆发出相当惊人的活性，几乎眨眼间就吞没了整个身体，把合金骨架的内置系统刷过去。

    【系统校准中，参数修正完毕。】

    “呕——”

    约翰捂着嘴巴，像个街舞演员一样挺起腰腹带动着身体站直，转身趴在台盆上吐起来。

    “？”

    欧洛丝挑了挑眉。

    她面前的画面跳出红字。

    显示植入体内部的后门和联网程序离线。

    她划掉报错信息，切回房间摄像头就看见：

    约翰在台盆上吐酸水，挥手唤醒水龙头，又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东西擦拭。

    他冷静片刻后，还照了照镜子。

    这间房是欧洛丝名下的。

    她装修时放进了两百个微型摄像头和传感器。

    从地板到茶杯，每个小东西都有用处，甚至连拖鞋里面嵌的配重片，都是用来观察术后患者平衡性的细节……

    黑光把植入体调试了一遍，通过石墨烯芯片更改了脑信号参数。

    约翰走路不会再头重脚轻。

    他对着空气挥拳，试着跳跃腾挪，激发格斗芯片做了一整套动作。

    非常流畅。

    肌肉束能够允许他做出更激烈的反应，让合金骨架的巨大动能发挥到极致，兼顾爆发和柔韧，就像是脱胎换骨一样夸张。

    约翰在卫生间里测试。

    欧洛丝的表情却越来越严峻了。

    刚才走不稳难道是装的？

    她调出浴室里的检测数据：约翰的身高体重以及心率、体温都显示在侧。

    “虚弱和发烧？”

    欧洛丝翘起腿，眉头紧锁，看着镜头下的男人沉思起来。

    黑光刷过系统是会给身体带来负担的。

    约翰再次经历了熟悉的副作用，但他却感到如释重负——特别抑制剂会解决问题，黑光恢复就意味着能够承担更多改造，不再被赛博精神病影响。

    虽然脑袋也晕晕的……

    但这跟之前遭的死罪相比，就像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感冒。

    约翰撑着台面，水珠从下颚滴落。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头顶上无形的倒计时终于被摘掉了，但事故谜团和心理压力却没有解决。

    约翰推开房门走到床边。

    欧洛丝淡定地关闭平板画面，瞥了他一眼，露出鄙夷的眼神说道。

    “穿点衣服，别晃来晃去。”

    约翰只能在衣柜里找了件浴袍披上。

    他推开衣柜的时候有稳定测试，磁吸挂钩能评估手指灵活性。

    “呼~真暖和，衣服带加热的？”

    约翰没用过高档玩意，只觉得新奇有趣，却不知道里面有三十多个微电检测器。

    欧洛丝撑起下巴说道。

    “你这套合金骨架很昂贵，条件很严格，没想到你适应得……”

    她要试探约翰的反应，却被他打断了。

    “嘿，额。”

    约翰抬手打断她。“适应得好，是因为我脑子里有个奇怪的东西，跟赛博精神病无关，我愿意跟你坦白……”

    “？”

    欧洛丝脸色很差。

    她蜷起双腿缩在沙发上，准备好的话术和试探流程全都被打断了。

    约翰长吁一口气。

    “我玩心眼比不过你，嗯哼，大人物脑子里都是算计和阴谋，把我这种倒霉鬼当猴耍，搞得生活乱七八糟的也无所谓……”

    他直视了欧洛丝的眼睛。

    算法程序上跳出了一系列的分析报告。

    “我在浴室里犹豫了很久，跟你坦白吧，毕竟命都是伱救的，如果非要上解剖台……额，最好还是不要吧，我就当还给你了，但至少让我把事情弄清楚，究竟是谁在害我，报个仇，身体和脑子就全交给你，怎么样？”

    约翰在等候回答。

    欧洛丝的沉默让房间里非常尴尬。

    约翰觉得自己有点无赖：

    只会说空头支票，欠债以后谈理想和感情，和脱衣俱乐部里逃单的嫖客一样令人作呕。

    欧洛丝拧了拧眉心。

    算法对脑部负担很大。

    她却没有找到撒谎的迹象，摆手示意继续。

    约翰便把跟埃登透露的东西，给欧洛丝更加详细地复述了一遍，部分调试细节没有说，也刻意隐瞒了关于黑光几乎无法攻破的情况。

    这是自己唯一对抗超级黑客的底线。

    “我知道你隐瞒了东西。”

    欧洛丝直接拆穿了。“但没关系，嘴巴没有秘密的合作者反而最危险。”

    她需要时间去整理信息，没有立刻对黑光做出评价或者进一步的询问。

    “我是中间人，约翰，生意不是靠一个无法判断价值的坦白就能还清欠款的。你身体里那套植入体是原型机，从放进去的那一刻，我就算是在赌桌上压下筹码了，你不能让我赔本。”

    欧洛丝挥手让窗帘自动关闭。

    “我也把私心直说了，比蒙身体很糟糕，伊甸城里没有我信得过的打手，原本只能靠利益交换才实现目的，现在嘛，你得替我干活。”

    她打断欲言又止的约翰。

    “我会帮你调查事故真相，同时，伊格德拉修的战斗数据要给我，任何情报都向我公开，如果你重伤抢救失败，植入体就要还给我。”

    “成交。”

    约翰没有一丝犹豫。

    “你先把缺失的情报补充一下吧。”

    欧洛丝挥挥手。

    房间墙壁上开始播放视频，是伊甸城最有影响力的几个新闻电台。

    城际列车脱轨事故无疑是大事件。

    根据现场调查结果：

    某个叛逃特工在躲避网络监察追捕的过程中，通过特殊手段释放了受控的流窜AI，导致大面积的伤亡事故和交通意外。

    网监办公室主任率队避免了事态恶化。

    流窜AI乘机黑入了市政轨道运营系统，强行让列车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时速脱轨，直接坠毁在城区市中心附近……

    两鬓斑白的州警出现在采访镜头中。

    他面对长枪短炮的逼问，非常淡定地说网监已经完整地清理掉了流窜AI，至于这东西的具体来源是否跟某些公司有关……

    州警并未做出明确解释。

    但令人遐想的是，其他公司在大肆谴责该恐怖主义犯罪行为的同时，只有筏岐工业斥巨资，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为该事故收尾。

    当其他企业试图攻击他搅浑局面时……

    州警又再次站出来强调了流窜AI威胁性，质疑任何受控AI的安全性，并申请特别调查法律。

    各大公司立刻就闭嘴了。

    因为在实验室里藏匿流窜AI的事情几乎是每一个企业公开的秘密。

    谁都不好意思说谁。

    但毫无疑问网络监察办公室是这场事故最大的赢家。

    他们通过议会和一系列操作，让自身地位得到了空前的飞跃，甚至重新活跃在公共视野，扩大招募范围，升级了一波装备强度……

    “你看得出来吗?”

    欧洛丝给约翰分析了情况。

    雨果·帕还是低估州警这位前同事。

    他执掌伊甸城网监办公室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更加高效地消灭任何AI。

    这次事故就是一个阴谋。

    雨果假死以后从来没有逃脱过网监的眼睛，刚从筏岐工业跑出来，就立刻被侦测到，并且知道他手里掌握着当初流窜AI的后门。

    欧洛丝甚至怀疑过：

    雨果的家人意外离世，可能和州警脱不开关系。

    这些都是为了逼他在某些时候主动自爆，将流窜AI从筏岐工业的实验室里释放出来，好让网监办公室能顺理成章地消灭掉，又不会因此得罪跨国大公司。

    雨果背负了责任。

    网监实现了目的。

    至于引发的不可控骚动和伤亡，则能侧面影响网监在伊甸城的地位，让他们的执法范围和权利变得更大。

    约翰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神经病！”

    “呵呵，现在知道你命有多大了吗？”

    欧洛丝却是冷笑两声。“当然，这些都是我猜的，说实话，你身上的秘密我开始好奇了，所以也做了一点内部调查。”

    她在显示器上调出个档案。

    “你想知道上次运输事故的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