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点，田婉住处。

    阳光斜切过巷口斑驳的砖墙，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游。

    咚咚咚——

    三声敲门，不轻不重，却像钉子般敲进寂静的空气里。

    门内静了两秒。

    咔哒一声，锁舌轻响，门缝缓缓拉开。

    一双清亮的眼睛从暗处望出来，先是警觉，随即绽开惊喜。

    “快进来！”田婉压低声音，迅速收起握在手中的勃朗宁手枪，摘下门后冰冷的铁链。

    她侧身让他进来，动作利落如猫。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街角偶尔传来的叫卖声与脚步回响。

    一进门，万青没坐，也没寒暄。

    “庄言被捕了。余书记......怎么打算的？”他站在屋子中央，声音低而急促。

    田婉猛地抬头，眼神一凛。

    她咬了咬唇，快步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才转身盯着他，声音微颤：“余书记急得整夜没合眼！他说，这事急需你的帮助——你要再不来，我就得冒险给你打紧急电话！”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是怕，是绷得太紧。

    “庄言现在人在特高课，没有机会救人！”万青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但我刚得到消息，他要被押往金陵，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押送途中！”

    鬼子军费紧缺，物资更是匮乏。

    他相信金陵那边抵抗不了这么大的诱惑，一定会把庄言接走。

    “那太好了！”田婉大喜过望，连忙追问，“什么时候押运？走陆路？还是铁路？”

    “时间大约在明天一早，大概率走火车，但陆路也要提前准备人手！”万青思索片刻，做出推断。

    “好！我这就去通知余书记！”田婉拿起挎包，冲出门外。

    万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能做的全做了。

    接下来，救人就全看余书记那边了。

    他锁上房门，走到远处角落里，开车返回特高课。

    ......

    金陵，鬼子派遣军司令部。

    秋雨初歇，阴云压城。

    司令部大楼外的旗杆上，那面褪了色的膏药旗在湿冷的风中无力地垂着，像一条死蛇贴在铁杆上。

    走廊尽头，皮靴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急促——踏、踏、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山下长庆来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屎黄色军装，肩章锃亮，领口紧扣，帽檐下的脸冷得如同冻土。

    深吸一口气，他敲响了西尾寿造的办公室。

    “进来！”

    门内传来一声低吼，粗暴而不耐烦，活像一头被惊扰的困兽。

    西尾寿造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

    手中烟斗早已熄灭，但他仍机械地咬着烟嘴，指节发白。

    桌上摊开的是东京大本营刚刚发来的电令：批准浙赣会战，目标——摧毁其境内所有可用机场。

    可这命令太小了！

    在他眼里，这只是战术层面的“清剿”，而非战略上的“征服”。

    他想要的是彻底占领浙江与江西，将长江以南的抵抗力量连根拔起！

    可帝国财政枯竭，军费紧缺，物资匮乏，太平洋战场上更是节节败退......本土连一架新飞机都调不出来，遑论一场全面进攻？

    正当他焦躁踱步时，门开了。

    “报告！山下长庆大佐求见！”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刀划破沉闷空气。

    西尾寿造猛一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来。

    “说。”

    山下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纸包裹的地图，双手呈上：“司令官阁下，这是属下历时七个月，潜伏于山城所得之军政机关地形图！含统帅部行辕、侍从室驻地、电讯中枢及地下指挥所入口位置。”

    话音未落，西尾寿造瞳孔骤缩。

    他一把夺过地图，指尖颤抖地展开——泛黄的纸面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红圈与箭头，每一处标记皆精准得令人胆寒。

    “吆西！”他喃喃出声，嘴角缓缓扬起，继而爆发出一阵低沉却充满杀意的笑声，“好！好啊！山下君，你这是给帝国送了一把刺向心脏的匕首啊！”

    “来人！”他猛地拍案而起。

    秘书丰田冶一从门外应声，闪身进来。

    “立刻联络长沙前线航空队。”西尾将地图重重拍在桌上，眼中寒光四射，“传我命令：明日拂晓起飞，重点轰炸山城统帅官邸、军政部等重要部门！一枚炸弹都不能偏移目标中心五十米！”

    “嗨依！”

    丰田冶一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迟疑，迅速退下。

    房门合拢，室内重归寂静。

    西尾寿造重新坐下，目光落在山下长庆身上，多了几分审视，也添了一丝欣赏。

    “你在山城的身份已经暴露，不能再回去。”他顿了顿，“但帝国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你想去哪？华北？华南？还是留在金陵？尽管开口。”

    山下长庆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沉默三秒，然后猛然俯身，一个近乎触地的180度深躬——额头几乎贴到地板。

    “属下......只想重返上海。”

    空气凝固了一瞬。

    西尾寿造眉头微皱。

    他知道，山下长庆这明显是冲着报仇去的。

    可万青刚投效，他也不想两人再起冲突。

    “你现在已是大佐。”西尾寿造语气转冷，“上海并无合适你的职位。”

    “请司令官成全！”山下长庆依旧鞠躬不起，声音却坚定如铁，“哪怕让我从副职做起，我也愿为帝国再赴虎穴！”

    窗外一道闪电掠过，照亮了两人对峙的身影。

    良久，西尾寿造终于叹了一口气：“好吧！高桥凉浩不日将来金陵坐镇汪伪顾问部，梅机关正缺主事之人。就由你接任！”

    “嗨依！”山下长庆一震抬头，眼中精光暴涨，似有烈焰燃起。

    “但你听着。”西尾寿造忽然站起，逼近一步，声音如冰刃切入骨髓，“不准动山本太郎。他是我的人，懂？若你敢私自寻仇，我不介意让你‘意外殉国’。”

    山下长庆猛的低头，脖颈绷紧，指甲掐入掌心。

    “嗨依......属下明白。”

    他面上答应，心里却打定主意——

    这次回去，不是为了工作。

    而是为了清算藤原拓海和万青这两大死敌。

    “去吧。”西尾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今天，随嘉奖团一同启程赴沪。”

    “嗨依！”

    皮靴转身，蹬蹬作响，渐行渐远。

    走出门，山下长庆心潮澎湃，脑海中不断畅想着两个仇人见到他闪亮登场时一脸便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