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谭川紧握秒表，仿佛是在确认一件无法确认的事。

    过了很久，他将秒表收进怀中，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几个人，想说话，但那些话语全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朱靖垚见他情绪有些激动，连忙伸出双手，按住他肩膀小声说道：“老谭，你现在就激动，还太早了。”

    “等测试完了再说！”

    “要是能测试通过，再激动不迟！”

    他是会劝人的，在这两句话过后，谭川张开嘴，深呼吸两口气，终于将自己情绪压下，转身看向林易：

    “林总，开始测试吧！”

    林易立马扭头：“曹彬！”

    连续二十几个小时高强度作战，曹彬脸上没有半分疲倦，只有自己制作的杰作即将成功的喜悦。

    他人虽然很兴奋，但依旧没有忘记该有的工作流程。

    左手夹着登记簿，右手拎着喇叭，围着升降系统转了一圈，反复将每一个工序确认，又反复检查了一下各个岗位上工程师的状态。

    反复确认他们可以工作，这才回到林易几人面前，喇叭放到嘴边，大声喊了起来：

    “除行吊操作员和数据记录组之外，其他人全部后撤，撤到车间门口！”

    等人员全部撤开，新指令从他嘴里下达：

    “行吊，把测试配重块拖过来！”

    伴随着指令，行吊往反方向移动，到了尽头，吊钩缓缓向下移动，再次升起时，吊钩上多了一个大铁坨子。

    纯黑的大铁坨子，很大一块。

    仅仅是看一眼，就知道这东西分量不轻。

    把这个东西吊起，行吊再次启动，缓缓朝着升降系统的方向开来，最后，停在升降系统头顶，而那一块正正方方的大铁坨子，就悬停在升降系统正上方，距离下方的升降平台，有大约两米的高差。

    等这一切准备就绪，曹彬拿着喇叭来到林易面前，将喇叭递给林易：“师兄，你来吧！”

    林语接过喇叭，用手敲了一下收音口，广播里传出声音，紧接着，他将喇叭凑到嘴边：

    “放！”

    平静的话语通过喇叭传出去，传到行吊控制员手里，而一旁的谭川，也猛地扭过头，目瞪口呆地看向林易，刚想张嘴询问，行吊吊钩打开，下方吊着的那块大铁头子瞬间失去约束，直直地砸向下方升降平台。

    轰隆一声，在场的人只觉得地动山摇那一阵，同时，大铁头子和升降平台钢板碰撞的声音，也从碰撞处传出，在车间里不停的回荡。

    那是因为沉闷而又刺耳，震得人脑袋发晕，脑瓜子嗡嗡的。

    左手按住额头缓和了一会儿，林易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大意了！”

    他这一句大意了，也把其他几个还处在震惊中的人惊醒过来，尤其是谭川，他在清醒后第一时间扑向林易，双手抓住林易衣领：

    “你在干什么？”

    “谁教你这么测试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哐啷一下，这套升降系统可能就废掉了！”

    “还有，升降系统测试中有一个很关键的点，那就是多台升降机同步协调，你告诉我，要是这一台被你砸坏了，是不是还得重新做？”

    此时此刻，谭川的心在滴血，早知道这小子是这么个测试方法，他就一脚把他踢开，自己带着人过来，自己安排人测试。

    最起码，不会这么浪费设备。

    和他恶狠狠的目光对上，林易嘿嘿一笑，移开目光，同时向曹彬求救。

    曹彬很自然地接过喇叭，继续有条不紊地下命令：

    “行吊，把配重块移走！”

    “动态负载测试完毕，30分钟时间收集数据！”

    “30分钟后，开始200%超载测试，检查安全冗余！”

    指令下达，行吊挂钩下探，勾住配重块，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那个标注100吨的大铁坨子从升降平台上移开。

    等那大铁坨子走远，并且被行吊放到地上，小米重工的工程师们才迅速上前，用x光设备对升降机系统进行扫描，进行x光探伤检测。

    他们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半个小时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第1次收集数据，速度有点慢，用了足足五十几分钟，工程师们采用x光设备把所有位置探照完毕。

    数据汇总到曹彬面前，工程师们带着x光探测设备离开。

    瞄了一眼数据，曹彬转手将数据交给林易，他自己继续指挥。

    行吊将地上的大铁坨子吊起，重新放到升降平台上。

    升降平台电机启动，驱动液压油泵，从液压杆的反方向注入液压油。

    在液压装置的作用下，升降平台缓缓向下移动。

    5分钟后，升降平台到底，最后稳稳地停住。

    停留两秒，电动机驱动液压油泵从另一个方向注入液压油，液压油驱动液压杆，将升降平台缓缓向上举起。

    如此反复三次，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

    连续4次过后，一直盯着升降平台的谭川，也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按照设想，舰载机的最大起飞重量也就45吨左右，刚才那个大铁坨子100吨，还是从两米多高的位置砸下来。

    这样的一个高度，这样的一个重量，液压平台所承受的力，远远超过一架45吨的飞机，在平台上左右摇摆，牵引移动时产生的力。

    受到这样的冲击力，在探伤结果中，液压杆没有出问题，各个零件没有出问题，还能正常使用，这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套升降系统现在在模拟正常升降，那接下来，就需要增加补充项目。

    模拟在运行中可能遇到的情况。

    深吸一口气，谭川看向林易，平静地问道：

    “盐雾测试呢？”

    林易扭头：“曹彬！把其他测试项目全加上去！”

    曹彬正在忙着和其他人交谈，听到这话，歪过脑袋，一副没太听清楚的样子。

    看到他这样，林易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听清楚自家师兄的话，曹彬没有半秒钟纠结，拿起喇叭就开始吼：

    “所有人，把工具和检测设备拿开！”

    “准备把盐雾喷头打开，再把那个小信号基站拉过来，放到电机旁边。”

    “我让安排的假人和玩偶呢？”

    “赶紧安排好，准备开始测了！”

    原本应该一个个测试的项目，被曹彬一股脑拉到一起，难度直接上了几个台阶。

    工程师们先将小信号基站放到电机旁边，又将盐雾喷头打开，等10%浓度，温度高达70度的盐水从喷头喷涌而出，均匀地喷到运行的设备上后，他们才将玩偶绑到竹竿上，将玩偶慢慢伸向升降机下方。

    玩偶刚伸过去，立马就被激光感应设备感知，激光感应设备给中控台发出信号，设备直接停车，同时拉响警报。

    警报声响起，工程师立马收回竹竿，将玩偶拖出感应区。

    等了两分钟，设备上的红色警示灯停止闪烁，升降平台继续下降，降到底，等待几分钟后，升降平台开始上升。

    刚升到一半，玩偶又一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换了一个方位。

    就这样，测试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当金红色的夕阳从车间门缝里洒进车间，林易从曹彬手里接过喇叭，大喊道：

    “停机，收集数据，然后今天工作到此结束！”

    “接下来两天放假，大家该睡觉睡觉，想出去玩就出去玩！”

    “好好休息！”

    喊完话，林易走到谭川面前，笑盈盈地问道：

    “谭总，这机子你觉得怎么样？”

    “很满意！”谭川接了一句话，随后慢慢朝升降系统走去，走到系统设备下方，他仰起了头，满脸痴迷地看着面前的设备。

    巨大的配重块已经被行吊拖走，而头上喷淋高温盐水的喷头，也停止了向外喷水。

    而之前喷出的盐水，也顺着设备的缝隙，向下滴落流淌，在工业空调和风扇的双重加持下，水分已经迅速蒸干，在设备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那是高浓度盐水蒸发后的痕迹。

    保持仰望的动作两三分钟后，谭川走到升降平台下方，抬头看向面前的液压杆。

    在高强不锈钢的液压杆上，也有同样高浓度盐水干涸后的痕迹。

    白色的痕迹残留在光洁的高强度钢材上，宛如一道道疤痕，爬满了人的手臂。

    他卷起袖子，用袖子擦掉液压杆上的白色痕迹，随后，对着液压杆哈一口气，大拇指按上去，一点点细心感受液压杆上残留的痕迹。

    在他闭眼感受时，旁边响起一个声音：

    “谭总，用设备看，你用手感受不出来的！”

    说话的人是林易，谭川睁开眼看过去，却发现林易手中，是一台用于检测盐雾环境腐蚀程度的X射线荧光光谱仪。

    他没有拒绝，伸手接过设备，对准液压杆，启动了光谱仪。

    光谱仪扫过液压杆表面，开始分析表面腐蚀产物的化学成分。

    大半个小时过去，所有数据收集到位，也全部呈现到谭川面前，他接过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转手就递给一旁翘首以盼的袁明辉：

    “老袁，你看看！”

    袁明辉接过资料，先看了一遍盐雾测试，随后直接找到x光探伤结果。

    看着看着，他慢慢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升降系统，过了一会儿，他又快步跑向行吊，最终在那块长宽高都是2.34米的配重块面前停下。

    他左手拿着报告，右手捏着拳头，目光在拳头和配重块上来回停留，似乎是准备用拳头轰一下配重块，可是到最后，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变成用手掌抚摸。

    就这样，袁明辉左手拿着报告，右手抚摸着配重块，围绕着配重块转了一圈，重新回到林易面前，把报告交给林易：

    “林总！”

    “我袁明辉活了50多岁，在科学造诣上，之前我只佩服我的老师，现在，我老师的份额得往后稍稍，你在我面前，是这个！”

    袁明辉朝林易竖起大拇指，随后大拇指收回，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在你们出现之前，我认为我带着手下的团队，一定可以成为001号航母制造船队中最靓的仔。”

    “但是，你的出现让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不过是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困守在自己水井的那一方天地里，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说到这里，袁明辉苦笑一声，对林易深鞠一躬，随后又转到谭川面前：“谭总，我现在终于知道你当时的良苦用心。”

    “我向你保证，船舶机械研究所，有了这一次的认知，下一次，我们一定会超越自我，实现我们的价值！”

    眼见袁明辉越说越激动，谭川伸手按住他肩膀：“去休息吧！”

    “你盯了这么久，也累了，去好好休息一下。”

    “然后再来看看这现场，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然后你再回去看看你们要怎么做。”

    “去吧！”

    伸手一推，袁明辉就被谭川推向车间大门，等其他人都走的差不多，谭川很没形象地在地上坐下，最后又直接躺下，双手交迭垫在后脑勺下面，看着头顶的设备说道：

    “林易，你给了我很大的惊喜！”

    “我原本以为，你们的升降系统，也只不过是稍微接近我们设计的要求，但是现在，这套升降系统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要求。”

    “比我们之前想的还要好！”

    “你是大功臣，有你在，有你们在，我觉得这艘航母的下水速度还能更快。”

    “现在整个计划还没完成，我先把你这一次的功劳记下，等到这艘船下水了，我们再来慢慢讨论。”

    “还有，这些东西，你该出文章的出文章，该报送的报送。”

    “现在已经8月下旬了，还有几个月就过年，年底会有一些奖金，以及称号评选，你看看你们哪些人需要，整理一个名单，把他们参与的项目都整理出来，尤其是参与到这艘航母建造的项目，给我一份。”

    “到时候我整理好，给你们一起报上去。”

    “省得你们麻烦！”

    将这几句话说完，谭川扭过头，满脸痴迷的看着升降机。

    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猛地爬起来，走向一旁的行吊：“我能不能控制那个大铁坨子再砸一次？”

    “可以！”

    得到允许，谭川控制行吊，将配重块吊起，来到升降平台头顶，挂钩松开，配重块又砸了下去。

    哐啷一声巨响，一群人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刚恢复过来，毛晓飞火急火燎地出现在车间门口：

    “老板，那几个信号又动了，离开纽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