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无边的、绝对的死寂。

    意识在永恒的黑暗中漂泊，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甚至连“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唯有那最后一幕幕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灼烫着近乎麻木的神经。

    苏婉清回眸一瞥，那决绝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眼神，随即在灰色丝线下化为虚无。

    父亲林啸天燃烧生命的最后嘶吼，以及那瞬间归于死寂的家族气息。

    还有那冰冷到极致、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清扫者”意志，如同俯瞰蝼蚁般，轻易抹去他所珍视的一切。

    痛。

    不是肉身的痛，不是神魂的痛，而是某种更加根源的、仿佛自身存在意义都被彻底否定的……空洞之痛。

    他的混沌大道在哀鸣，那新生的内宇宙星海黯淡无光，星辰停止了生灭，仿佛也随着他一同死去。刑天的战魂烙印沉寂下去，那块融入眉心的颅骨碎片冰冷刺骨。就连与他性命交修的藏天剑，也感觉不到丝毫回应，仿佛只是一块凡铁。

    就这样沉沦下去吧……

    归于虚无，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一个充满诱惑的念头，在黑暗的深处低语。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涣散，融入这永恒死寂的前一瞬——

    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星火，自那黯淡的混沌星海最深处，倔强地亮了起来。

    那是文明的火种，是某个逝去纪元最后的希望与不屈。它微弱，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绝望与黑暗。

    紧接着，一丝同样微弱、却带着桀骜与逆乱意味的剑意，自那沉寂的藏天剑中传来，如同孤狼在绝境中发出的低嚎。

    还有那刑天战魂烙印深处，那源自太古洪荒的、永不屈服的咆哮，尽管被悲恸与绝望压制，却从未真正熄灭！

    “活下去……”

    苏婉清最后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轻轻回荡在死寂的意识深处。

    “轩儿！走——！！”

    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呐喊，如同惊雷般炸响！

    “不——！！！”

    林轩那近乎消亡的意识，在这多重力量的刺激下，猛地爆发出最后的不甘与挣扎！他不能死！他还没有复仇！还没有弄清真相！还没有完成那些沉甸甸的嘱托！

    “嗡——！”

    仿佛打破了某种桎梏，五感如同潮水般回归！

    剧痛！浑身如同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剧痛！

    冰冷！刺骨的寒意渗透骨髓！

    还有……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荒芜气息！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任何熟悉景象，而是一片……破碎、荒凉、死寂到极致的星空。

    他正躺在一块巨大无比、如同山脉般的星辰残骸之上。这残骸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铁灰色，表面布满了撞击坑与撕裂的痕迹，感受不到丝毫生机与能量。抬头望去，天空是永恒的墨黑，没有日月，只有一些极其遥远、黯淡无光的破碎星辰，如同坟墓上的磷火，点缀着这无边的黑暗。

    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天地元气都稀薄到近乎于无。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能磨灭一切生命热情的“荒芜”法则，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这里是……哪里？

    那家族玉符与星火燃烧最后力量形成的空间漩涡，将他送到了何处？是归墟星图上的某个未知角落？还是彻底脱离了原本的宇宙？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混沌气流从嘴角溢出。内视己身，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混沌星海几乎停止了运转，星辰黯淡，布满了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经脉寸断，骨骼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神魂萎靡，如同风中残烛。唯有那点“星火”和一丝“逆”之意境，还在顽强地闪烁着，维系着他最后的生机。

    而那块刑天颅骨碎片，则如同一个冰冷的异物，嵌在他的眉心识海，沉寂无声，却又隐隐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波动。

    他尝试运转《太初噬剑诀》，却发现此地元气稀薄到根本无法吸收，反而引动了更严重的伤势。他就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这片死寂的星骸上，艰难地喘息着。

    苏婉清消散前的那一幕，父亲与族人归于虚无的景象，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一股锥心的痛楚与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

    为什么他拥有了力量，却依旧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为什么那些所谓的“执棋者”、“清扫者”，可以如此轻易地决定他人的生死？

    这世间，可有公道？！可有天理？！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双眼布满了血丝，那混沌的眸子深处，一丝暗红色的、属于刑天战魂的暴虐与疯狂，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复仇！

    他要复仇！

    杀光那些冷漠的旁观者！杀光那些降临的始祖！杀光那该死的“清扫者”！

    一个充满毁灭与戾气的念头，如同种子般，在他道心破碎的废墟上，悄然生根、发芽。那沉寂的刑天颅骨碎片，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同源的毁灭欲望，微微震颤了一下，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诱惑意味的冰凉气息。

    它似乎在低语：接受我吧……接纳我的力量……接纳我的仇恨……你将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去复仇……去杀戮……

    林轩的眼神，时而清明，充满了悲痛与挣扎；时而变得一片暗红，只剩下纯粹的杀意与疯狂。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藏天剑，剑身冰冷，不再有往日的共鸣。此刻的他，就像这片星骸一样，破碎，孤独，被遗弃在宇宙的角落。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星骸上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林轩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气息微弱，如同死去。唯有那内心的天人交战，那道心破碎与魔念滋生的痛苦，在无声地持续着。

    直到——

    他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怀中某物。

    那是一枚已经彻底失去光泽、布满裂痕的玉佩。是苏婉清当年在他离开林家时，偷偷塞给他的，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她的冰寒气息。

    这缕微弱的气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心中那疯狂滋生的魔念。

    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低泣。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在他身下冰冷的星骸之上，瞬间冻结。

    原来……他连悲伤的资格，都如此奢侈。

    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而这一次，在昏迷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焦急与关切的呼唤，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识海深处，那点倔强燃烧的“星火”！

    同时，他紧握的藏天剑，那冰冷的剑柄之上，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悄然传递到他的掌心。

    在他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在这片死寂星骸的极远处，那无尽的黑暗虚空中，一颗极其黯淡、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血色星辰，微微……闪烁了一下。

    一股若有若无的、与他眉心的刑天颅骨碎片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苍凉的召唤之意，如同蛛丝般，遥遥传来……

    ---

    （第二百零九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