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逢春的信，陆望泽回了宾馆才看。

    信里的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 陆望泽，做什么是我自己的选择，别自作多情，也别自顾自地觉得我可怜。】

    ——别自作多情地以为我是为了你才会提醒陆阿姨，也别自以为是地觉得你对不起我，因为我只是想做就做了，对你从来没有过任何期待。

    这就是她想跟他说的。

    也对，莫逢春又会给他留什么好话？

    毕竟那段时间，他在莫宇业面前说了莫逢春的坏话，与她的关系尤为紧张。

    她应该是厌烦极了他，但因为陆婉的缘故，还是没有选择坐视不理。

    陆望泽甚至能想象出莫逢春写下这些字时的场景，她端坐在书桌旁，黑发垂在脊后，面容平静，目光冷淡。

    讨厌的莫逢春。

    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团团水渍，隽秀的字迹模糊，陆望泽觉得莫逢春真的、真的太讨厌了。

    特意留信就是为了强调她有多不在意他，一遍又一遍地让他想起当初做的蠢事。

    笨蛋莫逢春。

    以为这样就能伤害到他，但即便是这样的信件内容，却仍旧令他从裹紧的愧疚与担忧中获得了暂时的喘息，他甚至还病态地体会到了未曾被遗忘过的欢喜。

    傻瓜莫逢春。

    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人，却在某些事情上显露出奇怪的迟钝，她如果知道他看完还能笑得出来，恐怕会觉得他是个无药可救的变态。

    “莫逢春，最讨厌你了。”

    如果没有这封信，他还能不断麻痹自己不去回望过去，可现在，心中的妄念破土而出，莫逢春这三个字扎根血肉与脑海，他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

    “我会讨厌你一辈子。”

    徐山回来的时候，陆望泽已经买好晚饭了，他们要提前吃完，然后赶车回旧港。

    “眼怎么这么红？”

    瞧见对面的陆望泽眼睛微红，徐山主动问起。

    “没什么，只是眼睛有点干，刚刚揉了揉。”

    陆望泽故作镇静，好在徐山似乎没多想。

    “那待会儿买瓶眼药水滴一滴。”

    将陈凯给的一千块钱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陆望泽看着徐山道。

    “这钱给你。”

    “这些钱从哪来的？”

    徐山一惊，放下筷子。

    “是之前的拳击馆教练给我的，以前在他那儿打工的时候他就很照顾我，今天意外撞见他后，他主动给的，不是见不得人的钱，徐老头你最近要进货，应该比我着急用钱。”

    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徐山眼睛一热，却还是朝陆望泽笑了笑。

    “我还没到那种程度，更何况这是你那位教练对你的心意，也自然要用在你身上，我占了去又算什么？”

    把钱推过去，徐山不给陆望泽再多说的机会。

    “快吃饭吧，之后还要赶路。”

    那会儿，陆望泽天真地以为，未来，真的会变好。

    可生活将你提起来的时候，或许并不是在帮你脱离困境，而是在蓄力把你重重砸下去。

    他的未来，糟糕透顶。

    恶势力不会因为你的退让与妥协从而大发慈悲放过你，他们只会恨不得啖尽你的血肉，连人的骨头都要嚼碎。

    被逼到绝境的人，要么被他们杀死，要么自己杀死自己，理想中的英雄与圣人未曾出现，苦涩充斥神经，腐朽众人生命。

    徐山不愿意让出店铺，万灰俱灭中，放火烧了自己和几代人坚守的职业。

    上完夜班赶回来的陆望泽，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脑袋一片空白。

    明明前一天徐山还笑着跟他说想吃烧麦，可今天他买回来了，对方却已经不在了。

    心脏猛缩，陆望泽跌坐在地上，泪水汹涌，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不要不要不要！

    陆望泽努力起身，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失控地往那一片火焰中慢慢爬去，却被不忍心的路人死死拉住。

    “滚开！我让你们滚开！”

    他觉得自己此时一定丑态百出，可他已经完全没了理智，这些阻拦他的手是善意还是恶意，陆望泽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强烈的爆炸声传来，房屋坍塌，天旋地转中，陆望泽被死死禁锢，崩溃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为什么他在乎的人还是会一个接一个离去？

    恍惚间，透过那火焰，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与莫逢春。

    小小的，绑着两个低马尾的莫逢春拿着黑皮书，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

    “书上说，末日时邪恶势力将被投入【永火】中受审判，而信徒的心则会如同金子在火中炼净，愈发纯洁。”

    她侧过头看他，眼珠跟黑葡萄似的。

    “陆望泽，你相信世界有上帝吗？可以惩戒黑暗，维护光明的上帝。”

    听不懂的小陆望泽歪了歪脑袋，乱晃着手里的狗尾巴草。

    “什么上帝？”

    “…笨蛋。”

    “莫逢春，你刚刚骂我了吧？”

    “没有。”

    “……”

    如果真有上帝的话，如果真有神佛的话，拜托请不要再带走他身边的人了，拜托请让徐老头和他的母亲活下去。

    陆望泽早就学会了下跪磕头，他也早早就清楚，骄傲那种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奢侈品。

    额头因用力砸出血，消防队和警察迟迟未来，陆望泽哭到声嘶力竭，那火却越来越大，火势直冲天际。

    “冷静点，徐山见到你这样肯定也不是滋味，你妈不是还生着病吗？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她要怎么办？”

    一位和蔼的妇女死死拉住要冲进去的陆望泽，同样泪流满面。

    “你还年轻，活下去才有希望！”

    活下去才有希望，可人不就是因为没有希望才去死的吗？

    陆望泽想不明白，他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红肿，内脏痉挛，状态疯癫。

    莫逢春，我明白了。

    这个世界没有上帝。

    如果真的有上帝，死的为什么都是好人，那些坏人却能欢乐地逍遥度日？

    莫逢春，徐老头是不是也会像你口中提到过的信徒那样，火焰对他来并说不是痛苦与惩罚，而是洗礼与再生。

    一定是的。

    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

    至少、至少他还有母亲。

    ——

    写这章的时候情绪到了，也是掉了几滴鳄鱼泪，但提过的刀当然不止于此，致力于杀人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