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的廉价，如此的……

    安静。

    没有血肉横飞。

    没有残肢断臂。

    有的，只是一场，绚丽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光雨盛宴。

    每一个生命的消逝，都只是为这场盛宴，增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光点。

    “不……不！！”

    王并，这位王家的大少爷，看着自己身边，一个个忠心耿耿的王家护卫，在雨中，无声地消散，他那颗被贪婪和傲慢填满的心，终于，被彻底的恐惧所击溃。

    他怕了。

    他不想死！

    他还有大好的年华，他还要继承王家，他还要去追寻那无上的长生！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他连滚带爬地，朝着自己爷爷王霭的方向跑去。

    “爷爷！救我！爷爷！”

    他希望，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爷爷，能像以前一样，为他挡下所有的灾难。

    然而，当他跑到王霭身边时，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不断流着口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的，糟老头子。

    一滴紫青色的“雨滴”，穿过树叶的缝隙，轻轻地，落在了王并的额头上。

    他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僵住了。

    然后，这位不可一世的王家大少，也化作了漫天的光点，为这场血色的黎明，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吕良，也快要疯了。

    他背着自己那已经痴傻的爷爷吕慈，在雨中，疯狂地奔跑。

    他将自己体内，那仅存的一丝，尚未被完全冻结的“明魂术”之力，催动到了极致，试图去干扰周围那些“雨滴”的轨迹。

    但，没用。

    他的那点微末伎俩，在那铺天盖地的天威面前，就像是螳臂当车。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那些吕家的精英，那些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个个地，消失在雨中。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心中，在滴血。

    他设计的“总攻”计划，他煽动的“屠神”狂热，最终，换来的，却是，自己家族的，灭顶之灾。

    “噗通！”

    他脚下一滑，连人带背上的吕慈，一起摔倒在了泥水里。

    一滴“雨”，正对着他的面门，缓缓落下。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扑了过来，将他狠狠地，撞到了一边。

    “噗！”

    一声轻响。

    吕良猛地睁开眼。

    他看到，那个刚刚救了他的，名不见经传的吕家旁系子弟，此刻，正保持着扑救的姿态，身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光点。

    那个年轻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转过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家主……和少主……就……拜托了……”

    吕良，愣住了。

    他看着那消散的光点，看着那张在生命最后一刻，依旧充满了“忠诚”的脸。

    他那颗，从小就被吕慈浸泡在“阴谋”与“算计”中的，冰冷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原来……

    这就是……

    “家族”吗？

    而天空那片劫云，对这一切，没有丝毫的在意。

    它只是，冷漠地，降下着它的“雨”。

    清洗着，这片土地上，所有，胆敢冒犯天威的，罪孽。

    哪都通总部。

    地下三百米，森严的指挥中心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系统微弱的嗡鸣。

    巨大的弧形屏幕墙上，分割成上百个实时监控画面，每一个画面的来源，都是湘西深山里那些无处不在的微型侦测器。

    但此刻，绝大部分画面，都只剩下被雨水冲刷的，模糊的绿。

    偶尔有几个画面，还能看到人影。

    但很快，那人影就会在一滴紫青色的“雨”中，像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化作一捧绚烂却致命的光点。

    屏幕下方，一条条代表生命体征的数据流，正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疯狂地归零。

    红色，代表着警报的红色，已经覆盖了整面数据墙。

    那红色，像血。

    “啪嗒。”

    一声轻响。

    是赵方旭手中的紫砂茶杯，从指间滑落，摔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碎成了几瓣。

    温热的茶水混着茶叶，溅湿了他一尘不染的裤脚。

    但他，毫无知觉。

    这位永远都从容不迫，仿佛将整个异人界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董事长，此刻，脸上的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苍白。

    他那双总是眯着，仿佛藏着无数算计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撑到最大，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倒映着屏幕上那一片片消逝的光点。

    他身旁的几位董事，包括那位一向以铁血著称的军方代表，也好不到哪里去。

    军方董事那双能捏碎钢铁的手，正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

    他的喉结，在艰难地上下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个指挥中心，死寂一片。

    只有数据分析员那带着哭腔，抑制不住颤抖的报告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报告……王家特遣队……生命信号……全部消失。”

    “吕家突击组……生命信号……全部消失。”

    “天下会先锋……生命信号……全部消失。”

    “术字门……”

    “全性妖人……”

    ……

    每报出一个名字，赵方旭的身体，就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

    这些名字，代表着当今异人界最顶尖的战力，代表着一个个传承百年的豪门大族，代表着他赵方旭用“长生”这个诱饵，精心编织起来的，一张“可控”的大网。

    现在，这张网，被撕碎了。

    连同网里的鱼，一起，被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力量，彻底抹除。

    “怎么……会这样？”

    华东大区的负责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平日里总是温文尔雅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溺水者，脸色青紫，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我们的计划……不是万无一失的吗？钱教授他们不是说，‘神机壹号’只是会引发可控的能量潮汐吗？”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可控？”

    军方董事猛地转过头，一双虎目赤红，像要吃人。

    他一把揪住首席技术顾问的衣领，将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学者，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这就是你他妈说的‘可控’？！啊？！”

    “三千二百一十七名异人！其中甲级战力一百零八人！这他妈是我们登记在册的，最精锐的一批力量！现在呢！你告诉我！他们人呢？！”

    首席技术顾问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在半空中乱蹬，眼镜都歪了。

    “我……我不知道……这不科学……这完全违背了能量守恒定律……物质……物质不可能凭空消失……”

    “我去你妈的科学！”

    军方董事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合金控制台上。

    “砰！”

    一声巨响。

    坚硬的合金台面，被他砸出了一个清晰的拳印。

    火星四溅。

    警报声，瞬间尖锐地，响彻整个大厅。

    但，没人理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赵方旭身上。

    他们需要一个解释。

    或者说，他们需要一个，能让他们把这滔天大祸，推卸出去的对象。

    赵方旭，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弯下腰，伸手，似乎想去捡拾地上的茶杯碎片。

    但他伸出的手，抖得，连一块稍大的碎片都捏不起来。

    他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最终，他放弃了。

    他缓缓直起身，那张老脸上，已经没有了恐惧，没有了震惊，只剩下一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灰败。

    “我们……”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闯下大祸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一种，绝望的陈述。

    “祸？赵董，这可不是一个‘祸’字能说清的！”

    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董事，阴恻恻地开口了。

    “十佬，几乎去了一半。王家、吕家……这些家族的根基，一夜之间，被刨了个干净。赵董，你准备，怎么向剩下的那些人交代？向整个异人界交代？”

    赵方旭没有看他，目光依旧，空洞地，盯着屏幕。

    屏幕上，最后的几个光点，也终于，湮灭在了那片紫青色的雨幕中。

    湘西，再无活口。

    “交代？”

    赵方旭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交代？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恐怕不是怎么交代了……”

    他抬起手，颤抖地，指向屏幕中央，一个不断被放大的数据模型。

    那是一个，由无数繁复的古代篆文和星图构成的，立体阵法模型。

    周天星斗大阵。

    此刻，这个模型的中央，那个代表着核心能源的，原本平静的能量源，正在疯狂地，跳动着。

    每一次跳动，都释放出，足以让整个指挥中心所有仪器，瞬间过载的恐怖能量。

    而整个大阵，都在这种跳动中，被缓缓“点亮”。

    它的光芒，不再局限于湘西，而是像一张无形的网，开始，朝着整个世界，蔓延。

    “你们……看那是什么？”

    赵方旭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咏叹调。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只见在那跳动的能量源核心，一团模糊的光影，正在缓缓凝聚。

    那光影，起初只是一个点。

    但很快，它开始拉伸，变形，渐渐地，显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一个，穿着古代王侯服饰的，人形轮廓。

    淮南王，刘安。

    他，要醒了。

    “不……不仅仅是他……”

    首席技术顾问，此刻已经被军方董事扔在了地上，但他像是忘了恐惧，死死地盯着另一组数据流，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白一万倍。

    “阵……阵灵……”

    他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阵灵？”

    赵方旭猛地回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

    “大阵……这个周天星斗大阵，它……它活了……”

    技术顾问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

    “它不是一个死物！它是一个……一个自洽的，拥有自我意识的生态系统！我们之前的探测，‘神机壹号’的强行介入，还有……还有那几千个异人携带的，庞大而混乱的炁，对于它来说……是病毒！是污染！”

    “而那场‘雨’……”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那个，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猜测。

    “那场‘雨’，不是武器……是……是杀毒程序！”

    “它……它在净化！在格式化！它在清除所有，被它判定为‘污染源’的东西！”

    “而现在……”

    他的目光，绝望地，投向了那张正在向全世界蔓延的，能量网络图。

    “……它的‘净化’范围，扩大了……”

    “它把整个世界……都当成了，需要被净化的……硬盘。”

    轰！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像是被扔进了一颗核弹。

    灭世。

    这两个字，不再是神话传说，不再是电影剧本。

    它，正在发生。

    就在他们眼前，由他们，亲手促成。

    “完了……”

    那个之前还咄咄逼人的董事，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

    “全完了……”

    “我们成了……千古罪人……”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

    然后，是，彻底的，崩溃。

    有人开始疯狂地砸着眼前的控制台，咒骂着，哭嚎着。

    有人冲向大门，却发现，这扇能抵挡核爆的合金门，早已在最高警报下，被彻底封死。

    有人跪在地上，向上天祈祷，语无伦次。

    这就是，权力的巅峰？

    这就是，运筹帷幄的，人上人？

    在真正的天威面前，他们，和湘西雨幕中，那些被随意抹去的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赵方旭，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

    他没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同僚们，此刻，是如何的，丑态百出。

    他的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丝，荒谬的，笑意。

    求长生？

    他们，配吗？

    他赵方旭，配吗？

    那个沉睡了两千年，即将醒来的淮南王，才是，真正有资格，谈论“长生”的人。

    而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后来者，不过是，惊扰了神明安眠的，一群，该死的，虫子。

    现在，神明，要拍死他们了。

    不，不仅仅是他们。

    是所有人。

    想到这里，赵方旭心中那丝荒谬的笑意，瞬间，被无边的冰冷所取代。

    他的家人，他的后代……

    这个国家，这个世界……

    不。

    不能这样。

    绝对不能！

    哪怕是，千古罪人，也总得，做点什么。

    一股，源自于求生本能的，近乎疯狂的凶狠，从他那双灰败的眼睛深处，重新，燃了起来。

    他猛地，转身，一把，从一个已经吓傻了的通讯员手里，抢过了那个，连接着最高权限的，红色通讯器。

    “给我接通……”

    “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