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州，兰利，CIA总部大楼。

    新任代理局长西蒙主持的第一次高级别会议，气氛略显拘谨。

    行动处（DO）、情报处（DI）、科技处（DS&T）、支援处（DS）……这些掌控着美国海外情报与秘密行动命脉的头头脑脑们齐聚一堂，空气中飘荡着咖啡的香味，更弥漫着新官上任带来的微妙紧张感。

    西蒙坐在首位，身体微微后靠，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

    他双手交叉放在光滑的桌面上，表情控制得极好，混合着权威、倾听的诚恳以及恰到好处的忧虑。

    “同事们。”

    终于西蒙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简报相信大家都看过了。海拜卜居然被政府军守住了，这完全出乎我们之前的情报分析和预测，反倒是1515的后勤补给中心代胡克被端掉了。”

    说到这，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各人。

    “阿布·奥马尔——‘胜利阵线’的首领，很可能被那个叫宋和平的家伙在超过一公里的距离上一枪送进了地狱。”

    他目光扫过全场，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一个被我们官方明文认定、挂号的‘恐怖分子头目’，现在却成了大马士革政权的战场英雄，甚至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了局部战局的走向。这对我们的战略布局、我们的地区威信、乃至我们的声誉，意味着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畅所欲言吧。”

    他的话音刚落，行动处副主管杰克逊——一位因前任主管凯丽蹊跷死亡而暂代职务的前三角洲部队军官立刻挺直了腰板。

    “长官。”

    杰克逊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

    “我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可以在舆论和道德层面将大马士革及其支持者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机会。我们可以将宋和平与西利亚政府军紧密合作、甚至可能接受其授勋的情报，通过我们掌控的可信渠道，‘精准地’泄露给《纽约时报》、CNN或者BBC。标题我甚至都帮他们想好了——‘残暴KB分子成为大马士革座上宾，阿萨德政权与恐怖势力同流合污！’”

    他稍微停顿，享受了一下众人聚焦的目光，继续道：“这波舆论风暴足以在国际社会掀起巨浪，狠狠打击大马士革及其背后的克宫，让他们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外交上焦头烂额，疲于应付。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加大对自由军（FSA）等‘温和反对派’的军事和经济支援力度，甚至推动在安理会层面施加更严厉的制裁，进一步孤立西利亚现政权。然后，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让军方去轰炸大马士革，并且我们的行动小组也会潜入腹地，标记宋和平的位置，为空军提供斩首坐标。”

    西蒙一言不发，微微点头，内心却在快速盘算着——

    舆论攻势？

    然后轰炸？

    蠢货一个。

    如果舆论孤立，CIA早就弄死弄和平了。

    那家伙都被列为KB分子头目了。

    还有啥比这更严重？

    何况了，现在西方都明摆着要弄死西利亚的哈菲兹政权，难道人家会蠢到怕你孤立而放弃跟宋和平合作？

    三角洲出来的家伙果然除了肌肉没啥脑子。

    果然，情报处主管艾琳立刻推了推她那副精致的金丝眼镜，冷静地泼了一盆冷水。

    这位以逻辑缜密和分析透彻著称的女专家，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杰克逊的想法听起来很诱人，策略上也符合我们一贯的认知战模式，但恕我直言，这个方案过于理想化，且忽略了潜在的巨大风险。”

    她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西蒙身上。

    “首先，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我们目前对西利亚的直接军事介入程度非常有限，主要以情报支持、资金援助和少量特种部队顾问为主。如果我们通过舆论高高炒起这个话题，全球的目光都会聚焦过来，紧接着舆论和国会那帮老爷们就会逼问我们：‘那么，伟大的美利坚打算怎么做？’派飞机轰炸大马士革？派遣特种部队实施斩首行动，深入俄军防空圈去干掉宋和平？这几乎等同于直接向俄国支持的政权公开宣战，将北约和俄国这两个核大国推向直接军事对抗的边缘。”

    她加重了语气：“先生们，请别忘了，我们刚刚从伊利哥撤军不到一年，撤军计划带来的混乱余波未平。阿富干那边的战事更是陷入不汤不水的胶着状态，塔利班卷土重来的势头凶猛。国内厌战情绪空前高涨，白宫和国会绝不会批准任何可能导致我们再次卷入一场中东大规模地面战争、甚至引发与俄国直接冲突的冒险行动。这个政治成本，我们承受不起。”

    话到最后，她轻轻敲了敲桌子：“尤其别忘了，今年年初克里米娅半岛的事，我们跟俄国人已经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了，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能点燃大战，这个后果必须要考虑进去。”

    支援处主管卡尔文接口道：“我赞成艾琳的分析。军事介入的直接成本和潜在风险高得无法估量。而且，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我们目前在西利亚支持的反对派武装派系林立，成分复杂。像‘胜利阵线’（Al-Nusra）这类组织，虽然他们在战场上确实在与政府军作战，但其极端主义背景和与基地组织的关联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如果我们现在因为奥马尔之死，觉得他们群龙无首而转而支援他们，哪怕只是提供武器、资金或者情报，一旦曝光……相信我，在这种地方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在外交上和道德上遭遇的灾难将是毁灭性的。欧洲盟友会强烈反对，国内民众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要去支持一个被贴上恐怖主义标签的团体。这简直是把政治炸弹往自己手里塞。”

    杰克逊皱紧了眉头，显然不服气：“那我们难道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这个宋和平，这个顶着我们官方‘KB分子’头衔的家伙，在那里风光无限，还接受勋章，帮助大马士革稳定局势，然后不断削弱我们支持的力量？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了？‘胜利阵线’现在群龙无首，内部必然混乱，这正是我们渗透进去、施加影响、甚至间接引导他们继续给大马士革持续放血的好机会！就算不能公开支持，难道不能通过第三方、多重掩护的方式进行有限度的、可否认的援助吗？”

    这时，科技处主管，一位略显沉默、头发稀疏的技术官僚推了推眼镜，用他那种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语调插话：“从纯技术层面分析，对宋和平个人实施精准物理清除（斩首），存在极大困难。目前情报显示，他身处西利亚政府军核心控制区，很可能就在大马士革或其附近。该区域部署有俄军最先进的S-300乃至S-400防空系统，以及大量电子战部队。”

    “动用无人机突防成功率低，而且极易被击落或捕获信号，一旦残骸落入俄方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派遣特种部队小队潜入，则需要突破重重防线，行动风险极高，人员被俘的可能性非常大。任何一种情况发生，都将导致无法收场的外交灾难和人员损失。”

    又一位负责中东事务的情报副主管见状立即补充道：“即使我们退一万步，假设行动成功，极大削弱了大马士革政权，甚至机缘巧合搞掉了哈菲兹，那么接下来，谁最能从中获益？‘胜利阵线’这类组织背后，站着的是约蛋、土鸡国的影子，他们甚至与1515组织也存在千丝万缕的暧昧关系。”

    “如果让这些极端主义色彩更浓厚的组织趁机坐大，夺取了西利亚的权力，那届时我们将面对一个比现任大马士革政权更极端、更反美、更不可预测，而且很可能彻底倒向安卡拉或者多哈的政权。这无异于为他人作嫁衣裳，完全不符合我们的国家战略利益，甚至会制造出一个比现在更头疼的怪物。”

    会议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各方观点激烈交锋，利弊得失被反复权衡、拉扯。

    西蒙始终身体前倾，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桌面。

    他的内心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下属们争论的是国家利益、战略平衡、外交得失，这些宏大而冰冷的议题。

    而他思考的核心，却紧紧缠绕着一条致命的、灼热的私人枷锁——宋和平手里掌握着那些能让他瞬间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证据。

    宋和平活着，对他西蒙个人而言，是绝对必要的生存前提。

    宋和平一旦死了，那些东西会像病毒一样瞬间扩散到所有主流媒体和竞争对手的情报机构桌上。

    他这个代理局长别说转正，恐怕立刻就要进监狱度过余生，甚至可能“被自杀”。

    他需要巧妙地引导会议，走向一个既能表面上维护美国利益——至少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又能实质上确保宋和平个人安全的方向。

    但他绝不能自己直接说出来，必须让这个想法看起来是出自下属的“专业建议”。

    等到争论声稍歇，会议室里出现短暂的沉默间隙，西蒙将目光精准地投向一直沉默权衡的行动处副主管杰克逊。

    选择他，是因为这货没啥大脑，喜欢军事行动。

    只有让他受挫，才能为自己下一步寻找新的合作路径寻找到更好的借口和理由。

    “杰克逊。”

    他的声音带着鼓励和征询，“大家都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观点和顾虑。公开的舆论打击和直接军事介入风险确实很大，间接支援反对派又可能养虎为患，地缘政治后果难料。你们行动处，作为一线的执行者，有没有什么更具体、更精准、更……隐秘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麻烦’？”

    他刻意用了“麻烦”这个词，而不是“目标”，试图传递一种更微妙、更限定的行动意图。

    杰克逊似乎也捕捉到了代理局长话语中那细微的差别和期待。

    “局长。”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了。

    “公开途径和大规模军事行动确实受限，政治成本过高。但有些‘麻烦’，或许可以用更传统、更低调的方式来解决。”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围所有人，确认大家都在听。

    “我们可以考虑启动非常规的‘湿活’。宋和平他不是神，他总要吃饭、喝水、接触物品。我们在西利亚经营多年，并非没有潜伏的资源和人脉。可以尝试激活休眠人员，或者，更有效的是，寻找机会收买他身边的人——厨师、侍从、保镖，哪怕只是一个能接近他饮食的清洁工。”

    “你的意思是……”

    艾琳似乎猜到了一些话里的意思。

    “下毒。”

    杰克逊吐出这个词，会议室内的温度似乎瞬间降低了几度。

    “这是目前看来最隐蔽、成功率相对较高，且事后最难追溯的方式。只需要一点特殊的、难以检测的药剂，一个被金钱或恐惧收买的内应，就能解决问题。事后，完全可以推给西利亚内部复杂的派系内斗、或是他们自己糟糕的卫生条件导致的意外。代价小，可否认性强。”

    会议室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极其安静的沉默。

    这种暗杀提议在CIA的高层会议上并不罕见，但每次被正式提出，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水中，虽然无声，却带着沉重的分量和刺骨的寒意。

    西蒙心中暗喜，但脸上却露出深思熟虑的凝重和犹豫，仿佛在权衡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他沉默了几秒钟，手指在简报上轻轻敲击着，然后缓缓点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杰克逊：“这是一个非常规的思路，杰克逊。考虑到目标的特殊性质、当前局势的复杂性，以及我们面临的限制，这或许是一个值得深入评估的方向。”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好吧，杰克，这件事由你负责跟进。立刻组织最可靠、最精干的小组，制定一个详细周密的行动方案。代号……就叫‘沉默计划’。记住，最高机密级，知情范围必须严格控制在最小限度内。我需要尽快看到详细的可行性评估报告和风险控制预案。”

    “明白，局长。我会立即着手。”

    杰克逊点头领命，表情严肃，仿佛接过的是一项神圣而艰巨的任务。

    西蒙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各位主管，看到他们脸上各异的表情——有的赞同，有的担忧，有的面无表情。

    “好了，先生们，今天的会议就先到这里。各部门按照刚才讨论的方向，继续深入评估各种方案的利弊，特别是杰克逊提出的这个‘沉默计划’方案，需要经过最严格的论证，有问题可以来向我汇报。散会。”

    官员们纷纷起身，收拾文件，低声交谈着离开了会议室。

    最后，房间里只剩下西蒙一人。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立刻动弹，只是深深地靠在椅背上。

    第一步棋，总算有惊无险地落下去了。

    他批准了一个看似要坚决除掉宋和平的计划，但实际上，这个计划从被他批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在他的暗中操控下，走向“必然的失败”。

    “宋和平，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他咬咬牙，略有不甘又愤愤不平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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