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 高铁站

    李辛怡站在出站口第三根柱子下，指尖无意识绞着帆布包带。电子屏上\"宁安- H市\"的班次信息刚暗下去，人群像被挤开的沙丁鱼，推着拉杆箱的滚轮声、老人的咳嗽声、小孩的哭闹声混在一块儿，撞得她耳膜发涨。

    \"辛怡！\"

    熟悉的声线穿透嘈杂，李辛怡猛地抬头，看见李佳慧拎着个半旧的行李箱站在几步外，藏青色衬衫下摆掖得一丝不苟，头发用发胶固定成端庄的弧度，只是眼角眉梢的疲惫藏不住——三个小时的高铁，对常年在宁安小城生活的人来说不算短。

    \"妈。\"李辛怡快步迎上去，想接过行李箱，被李佳慧轻巧避开。

    \"我自己来，不沉。\"李佳慧打量着女儿，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帆布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又瘦了，咖啡厅饭点不规律？\"

    \"还好，尹辰总给我带吃的。\"李辛怡笑着挽住她的胳膊，\"他今天值早班，下了班就过来，我们先回家。\"

    出了高铁站，晚高峰的车流正堵得严实。李佳慧坐在出租车后座，视线贴着车窗往外飘，H市的高楼像春笋似的戳在路边，玻璃幕墙反射着晃眼的夕阳，和宁安那几条能数清商铺的老街完全是两个世界。她忽然开口：\"这楼价，还在涨？\"

    \"嗯，新闻里说呢。\"李辛怡盯着计价器跳动的数字，\"不过我们那套还好，当时买得早。\"

    小区门口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把三层小楼的红砖墙遮了大半。李辛怡掏出钥匙开门时，李佳慧注意到门廊墙上挂着的合照：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拍的，李辛怡穿着学士服歪头靠在赵尹辰肩上，两人都笑得露出牙，背景里的图书馆爬满了爬山虎。

    \"进来吧，妈。\"李辛怡换了鞋，把行李箱往客厅角落挪了挪。

    两居室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浅灰色沙发上铺着辛怡钩的米色桌布，阳台上晾着两件白衬衫，袖口绣着小小的\"Z\"字——是辛怡绣的，赵尹辰总说在医院换衣服容易拿混。李佳慧走到主卧门口，望着墙上那片空白，那里原本留着挂婚纱照的位置，空了快两年。

    \"尹辰说等您来了，咱们一起去挑窗帘。\"李辛怡端来水杯，\"您看这墙，要不要刷成您喜欢的米黄色？\"

    李佳慧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不急，先看看。\"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客厅茶几上的购房合同复印件上，那是去年赵尹辰的父亲赵又扬特意从老家寄来的，乙方签名处并排写着两个名字，红手印按得整整齐齐。

    \"又扬大哥......还好？\"李佳慧的声音低了些。

    \"叔叔挺好的，上个月还视频呢，说等您来了，一起吃顿火锅。\"李辛怡挨着她坐下，\"他总念叨您做的酱肘子，说比饭店的香。\"

    李佳慧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那老头子，就知道吃。\"

    正说着，门锁传来转动声。赵尹辰穿着白大褂走进来，胸前还别着工作牌，看见李佳慧立刻站直了些：\"阿姨，您来了。\"

    \"刚下班？\"李佳慧起身，打量着他，\"怎么还穿着大褂？\"

    \"刚下手术，怕你们等急了，没来得及换。\"赵尹辰把帆布包放在玄关柜上，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辛怡，我带了医院门口那家的糖糕，阿姨爱吃的。\"

    李辛怡从他包里翻出油纸包，刚打开就飘出甜香。李佳慧看着赵尹辰额角的汗，递过纸巾：\"快擦擦，看这一头汗。\"

    赵尹辰接过来擦了擦，不好意思地笑：\"手术台上多站了会儿。\"他瞥见李佳慧的行李箱，\"阿姨，我帮您把行李放次卧？\"

    \"哎，好。\"

    等赵尹辰换了家居服出来，李佳慧已经在厨房忙活上了。李辛怡在客厅择菜，听见赵尹辰进去搭话，被李佳慧赶了出来：\"你俩出去坐着，我来就行，别添乱。\"

    \"妈不让我们帮忙。\"赵尹辰在辛怡身边坐下，偷偷捏了捏她的手，\"紧张吗？\"

    李辛怡瞪他一眼，指尖却回握了下：\"你说呢？我妈昨晚给我发了八条语音，全是问你最近工作忙不忙，有没有按时吃饭。\"

    \"那我表现好点。\"赵尹辰凑到她耳边，\"等会儿我跟阿姨说订婚的事？\"

    \"等吃完饭吧。\"李辛怡心跳快了些，往厨房看了眼，\"我妈这次来，特意把外婆传下来的银镯子带来了。\"

    赵尹辰\"嗯\"了声，目光落在阳台那两盆绿萝上。那是他们搬进来时买的，当时赵建明特意交代：\"养点活物，家里能热闹点。\"现在藤蔓已经爬满了栏杆，像两道绿色的帘子。

    晚饭很丰盛，李佳慧做了宁安特色的酸汤鱼，还炒了赵尹辰爱吃的蒜苔炒肉。李辛怡注意到，妈妈往赵尹辰碗里夹了三次鱼腹，那是刺最少的地方。

    \"尹辰，在医院还习惯吗？\"李佳慧放下筷子，慢悠悠地问。

    \"挺好的，主任挺照顾我。\"赵尹辰咽下嘴里的饭，\"就是急诊忙点，有时候得值通宵。\"

    \"那辛怡呢？总等你到半夜？\"

    \"我早习惯了。\"李辛怡赶紧接话，\"他忙起来我就看看书，或者提前把粥炖上，他回来就能喝。\"

    李佳慧没说话，夹了块豆腐放进辛怡碗里。赵尹辰看了眼辛怡，深吸了口气：\"阿姨，有件事，我和辛怡想跟您说。\"

    李辛怡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桌布。

    \"我们想订婚了。\"赵尹辰的声音很稳，目光落在李佳慧脸上，\"日子想定在七月底，正好我轮休，到时候您和叔叔都来，咱们一起办。\"

    空气安静了几秒，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晰。李佳慧慢慢放下筷子，拿起桌边的水杯喝了口，才看向他们：\"想好了？\"

    \"想好了。\"两人异口同声。

    李佳慧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我就知道，等我来这趟，你们该有准信了。\"她转向赵尹辰，\"又扬大哥那边，你说了吗？\"

    \"上周视频说了，叔叔挺高兴的，说让您定日子。\"

    \"那我明天给又扬大哥打个电话，商量商量细节。\"李佳慧看向辛怡，\"你外婆那镯子，明天给你戴上。\"

    李辛怡的眼眶突然有点热，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听见赵尹辰轻轻说了声\"谢谢阿姨\"。

    晚饭后，赵尹辰主动去洗碗，李辛怡陪着妈妈在客厅看电视。李佳慧换了个台，正在放本地新闻，说的是H市最近在严查酒驾。

    \"尹辰还没考驾照？\"李佳慧忽然问。

    \"嗯，他总说医院太忙，休息时间想在家补觉。\"辛怡解释道，\"再说我们俩上班都不远，我骑电动车，他坐公交挺方便的。\"

    \"以后订婚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李佳慧看着屏幕里的交通事故画面，\"你们这房子，我和又扬大哥凑钱买的时候，就想着离你们单位近点，省点事。但以后有了孩子，没车怎么行？\"

    辛怡没说话，她知道妈妈说得对。赵尹辰不是不想考，是真的没时间。上个月好不容易报了个周末班，结果连续两个周六都被临时叫去加班，最后只能把课程退了。

    \"等忙过这阵子吧。\"辛怡轻声说，\"他科室最近在评职称，等评完了，肯定抽时间去学。\"

    李佳慧叹了口气：\"我不是催他，是觉得你们俩太辛苦了。辛怡，你在咖啡厅上班，每天站那么久，回来还得做饭......\"

    \"妈，我不辛苦。\"辛怡握住妈妈的手，她的手比以前粗糙了，虎口处有几道浅痕，是常年做家务留下的，\"尹辰对我好，我们俩在一起，怎么都不觉得累。\"

    这时赵尹辰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听见这话，笑着走过来：\"阿姨，辛怡说得对。等订婚了，我就请年假，好好陪您和辛怡逛逛H市。\"

    \"逛什么逛，先把驾照考了是正经。\"李佳慧瞪他一眼，语气却软了，\"我这次来，带了些宁安的特产，明天让辛怡给你科室的同事分点，别总让人家觉得你不懂事。\"

    \"哎，好。\"赵尹辰应着，往辛怡身边坐了坐，两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

    夜深了，辛怡送妈妈去次卧。李佳慧打开行李箱，从最底层翻出个红布包，解开绳子，里面是个雕花银镯，花纹已经磨得有些浅了。

    \"这是你外婆给我的，当年我和你爸订婚时戴的。\"李佳慧把镯子递给辛怡，\"明天让尹辰给你戴上，算是认亲了。\"

    辛怡接过镯子，冰凉的银器贴着掌心，仿佛能感受到外婆当年的温度。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戴着这只镯子纳鞋底，阳光透过树叶落在银镯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妈，谢谢您。\"

    \"傻孩子，谢什么。\"李佳慧帮她理了理头发，\"尹辰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忙了，你多担待点。以后成了家，俩人事多，别总像以前那样任性。\"

    \"我知道。\"辛怡把脸埋在妈妈肩上，像小时候那样蹭了蹭，\"妈，您这次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吧。\"

    \"不了，家里离不开人。\"李佳慧拍了拍她的背，\"等订完婚，我和你赵叔叔再过来，帮你们把房子好好拾掇拾掇。\"

    回到主卧时，赵尹辰正坐在床边看手机，屏幕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很长。听见动静，他抬头笑了笑：\"阿姨睡了？\"

    \"嗯。\"辛怡走过去，把银镯给他看，\"好看吗？\"

    \"好看。\"赵尹辰接过，轻轻捏着她的手腕套进去，银镯扣上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明天我给你戴上，正式点。\"

    \"还挺讲究。\"辛怡靠在他肩上，\"我妈刚才说，让你赶紧考驾照呢。\"

    \"知道了。\"赵尹辰叹了口气，\"我这月值完夜班，就去报个速成班。\"他拿起手机，点开日历，\"你看，七月底正好是周末，咱们订在28号怎么样？\"

    \"都行。\"辛怡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笑了，\"赵医生，以后就是准未婚夫了，紧张吗？\"

    赵尹辰转过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紧张，比第一次上手术台还紧张。\"他握住她戴着银镯的手，轻轻吻了下，\"但更多的是高兴。\"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银镯泛着温润的光。客厅里，李佳慧的行李箱静静立在角落，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终于在这个城市落了地。

    赵尹辰的驾照考试预约在了订婚日前一周。那天他特意请了假，却在清晨被科室的紧急电话叫了回去——一个重症病人突发状况，需要他立刻到场。

    \"我走了。\"赵尹辰匆匆套上外套，在辛怡额头印了个吻，\"等忙完就回来，下午的模拟考......\"

    \"去吧去吧，考试我帮你跟教练说声。

    \"辛怡把他的听诊器塞进包里，\"注意安全，别着急。\"

    看着他跑下楼的背影，辛怡叹了口气。手机里，教练发来的消息还亮着：\"小赵今天务必来啊，最后一次模拟了。\"她回了句\"临时有急事，麻烦您了\"，放下手机时，看见妈妈从次卧走出来。

    \"又被叫去医院了？\"李佳慧端着水杯，眼底带着了然。

    \"嗯，有个病人情况不好。\"辛怡把面包放进烤箱，\"妈，今天咱们去看看窗帘吧？上次看中的那家，说这周有活动。\"

    \"不急。\"李佳慧走到阳台，望着楼下空荡荡的公交站台，\"尹辰这工作，真是......\"

    \"习惯就好了。\"辛怡靠在门框上，\"他刚工作那会儿，有次连续三天没回家，我去给他送换洗衣物，看见他在护士站靠着墙就睡着了，白大褂上全是消毒水味。\"

    李佳慧没说话，转身从行李箱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纳的鞋垫，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等他回来给他换上，总在医院走，脚容易累。\"

    下午三点，赵尹辰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白大褂皱巴巴的，眼底泛着青黑，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李佳慧，他愣了下，才想起今天的考试。

    \"阿姨，对不起，我......\"

    \"病人没事就好。\"李佳慧递过一杯热牛奶，\"驾照的事，不着急，安全第一。\"她顿了顿，\"晚上我做了排骨藕汤，补补。\"

    赵尹辰接过牛奶，指尖有些发烫：\"谢谢阿姨。\"他看向辛怡，眼神里带着歉意。

    晚饭后，赵尹辰坐在书桌前翻着驾考题库，辛怡凑过去看，发现他在\"夜间行车\"那页画了好几个圈。\"这有什么难的？\"她戳了戳题目，\"不就是交替使用远近光灯吗？\"

    \"我总记混。\"赵尹辰揉了揉太阳穴，\"上次模拟，教练说我转弯时没打转向灯，差点撞上花坛。\"

    \"笨死了。\"辛怡抢过他的书，\"我教你，你就想啊，打左灯就是要去你左边的世界，打右灯就是要去右边的世界......\"

    赵尹辰被她逗笑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还是你聪明。\"

    李佳慧端着水果进来时，看见两人头挨着头凑在台灯下，辛怡拿着笔在书上画小人，赵尹辰低头听着，嘴角带着笑。她悄悄退了出去，关上门的瞬间，听见辛怡说：\"等你拿到驾照，我们就去自驾游，去宁安看外婆......\"

    订婚的请帖是李佳慧和赵又扬视频敲定的。赵又扬在老家开了家小超市，视频时还在货架前搬牛奶，看见李佳慧，他直起身抹了把汗：\"佳慧妹子，日子就定28号，我这边已经开始请亲戚了。\"

    \"我这边也差不多了，辛怡的几个发小都说一定来。\"李佳慧把请帖样式举到镜头前，\"你看这个红底烫金的，行不？\"

    \"行，就这个，喜庆。\"赵又扬笑出满脸褶子，\"尹辰那小子呢？让他接电话。\"

    赵尹辰刚下夜班，顶着一头乱发凑到镜头前：\"爸。\"

    \"臭小子，驾照考了没？\"赵又扬的声音陡然拔高，\"上次跟你说的，考完驾照就买车，别总让辛怡挤公交。\"

    \"还没呢，爸，最近太忙......\"

    \"忙忙忙，就你忙！\"赵又扬瞪着他，\"我跟你说，订婚那天，你要是再敢迟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爸。\"赵尹辰笑着应着，眼角的疲惫却藏不住。

    挂了视频，李佳慧看着赵尹辰：\"你爸也是为你好。\"她从包里拿出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五万块，你拿着，等考完驾照就去买车，别总让辛怡跟着你受委屈。\"

    \"阿姨，这钱我们不能要。\"赵尹辰把卡推回去，\"房子已经让您和我爸费心了，车的事，我们自己来就行。\"

    \"拿着。\"李佳慧把卡塞进他手里，\"这是我和你叔叔的心意。你们俩刚毕业没几年，攒点钱不容易，订婚了就是一家人，别分那么清。\"

    辛怡看着他们推来推去，忽然开口：\"妈，尹辰的车，我们打算买个二手的先开着，等以后稳定了再换。\"她看向赵尹辰，\"你不是一直想买辆SUV吗？等你评上主治医生，我们就买。\"

    赵尹辰愣了下，随即笑了：\"好。\"

    周末，辛怡轮休，拉着赵尹辰和李佳慧去逛了二手车市场。毒辣的太阳晒得柏油路面发软，赵尹辰把遮阳伞往李佳慧那边多倾斜了些，自己半边肩膀都晒在太阳下。

    “其实不用这么急买车的。”赵尹辰看着眼前一排排旧车，有些不好意思，“订婚以后我肯定能抽出时间考驾照，到时候再看车也不迟。”

    “早买早方便。”李佳慧敲了敲一辆白色轿车的车窗，“你俩上班的地方虽说离得不远，但遇上刮风下雨的，辛怡骑电动车多受罪。”她转头问旁边的销售，“这车几年了？保养得怎么样？”

    销售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一看李佳慧是主事的，赶紧递上资料：“阿姨，这车才三年，原车主就上下班开，里程数少，保养记录全在这儿呢。”

    赵尹辰拉开车门坐进去试了试，座椅磨损不大，方向盘握着也顺手。他正想跟辛怡说点什么，手机又响了，是科室的护士打来的：“赵医生，3床的病人血压又降了，主任让您赶紧过来看看。”

    “知道了，马上到。”赵尹辰利落地推开车门，“阿姨，辛怡，我得去趟医院，你们先看着，有事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