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

    齐鲁大地的气温并不算高，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极为舒适。

    高羽自过了泰山后，便一直在观望。

    去年种植的冬小麦再过一个多月，就能收成。

    起码就泰山郡的周遭，并没有太过于明显的战乱痕迹，生产恢复的很快。

    但高羽还是能够看见不少被荒废的田地，不用问也知道是原本的自耕农跑了，没有人播种，田地也就跟着荒废了。

    “此前的战乱并没有对兖州造成太大的影响，为何这边还有大量农户舍弃掉自己的田地？”

    杨愔则开口为其解释道，“自己种田活不下去，自然就只能去依附豪族，委身为奴。”

    “朝廷的赋税太重了。”

    当自耕农需要缴纳朝廷的赋税，然而朝廷定下的赋税很重。

    尤其是从胡太后开始，大兴土木。

    又是遣工匠雕刻佛像，又是大肆修建寺庙，再加上年年征战，开销这么大，那就只能疯狂的从百姓身上压榨。

    自耕农能活下去才有鬼了。

    依附望族、坞堡的庄园，也要缴纳一定的收成，但人家收的比朝廷少。

    单单是这一点就够了。

    这也是朝廷手中所掌握的在编户口越来越少的重要原因，因为都成了依附世家望族的‘隐户’。

    这一路来，高羽还没有跟人透漏过自己的想法。

    对他而言，当务之急便是要将‘均田制’和‘府兵制’给搞起来，那么就需要先将大量的无主田地都给丈量出来，让那些世家将侵占的无主田地给吐出来一点。

    但一上来也不能太急切。

    需要徐徐图之。

    这件事情不可能指望山东本地的豪族之人来帮自己推进。

    杨愔、崔家这些从外地跟随自己过来人，才是他推行这些政策需要依仗的人。

    “距离泰山郡还有多远？”

    “过了前方的河流后，再有十来里就能到泰山郡。”

    泰山郡依水而建，在汶水的北面，而拦在高羽等人前方的河流乃是汶水的支流，一条小河流，并不是很宽。

    去前方探路的斥候，不断传回消息。

    很快便有一人前来，飞奔到高羽面前。

    “将军！泰山郡守在前方等候。”

    “我知道了。”

    高羽点点头，身旁的崔暹却轻笑几声，“泰山郡守那便是羊家郎君？又是一位故人啊。”

    当初高羽离开洛阳回怀朔的时候。

    前来为他送行的人里面，便是崔暹、贾思勰，还有羊家兄妹。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崔暹笑容暧昧的道，“当日羊家小娘子倒是颇为豪爽的性格，也不知过去这么多年，是否已经出嫁？我没记错的话……”

    “季伦兄。”

    “想来应当是还未出嫁，子翀不如先行前去看看？免得我等煞了风景。”

    高羽一阵无语。

    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他其实也有些纳闷，寥寥数面之缘，就能让羊苌楚对自己这般念念不忘？

    不过转念一想。

    娄昭君那么对高欢倒贴。

    高家的基因，确实有两把刷子，堪称对豪族女宝具？

    高岳也跟着调笑道，“若如季伦兄所说……岂不是我未来嫂嫂？”

    高羽没有在洛阳跟尔朱月婵成婚，那么他的婚事定然是会在山东这边举办，高岳相当聪慧，很容易就联想出些许端倪来。

    “你急什么？迟早也要成婚的。”

    高羽身边的女人已经太多，对于许多豪族而言，再送女人过来便已经是错过了时机。

    那么退而求其次。

    跟高羽关系亲密的人，如高岳是堂兄弟，又或者是他麾下大将木兰和彭乐，都是不错的联姻对象。

    关系盘根错节。

    高羽光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头疼……

    越是这样，他也越需要有人来帮他处理这些关系。

    一个合格的‘主母’，就很急切了。

    ……………………

    “怎么还没来呢？”

    刘氏女时不时的眺望北边，却始终没有见到踪影。

    “都等那么久了，何必急于这一时？还能跑了不成？”

    裴氏女则较为淡定，反而还调笑了一句，“苌楚心心念念的郎君，怎么？你要横刀夺爱？”

    “哪有，我只是好奇罢了。”

    刘氏女撇撇嘴，倒也不再言语，而是转过头去偷偷打量羊苌楚。

    今日出行前，羊苌楚可是好好的打扮了一番。

    略施粉黛的妆容，穿着一席青色襦裙，十分的美艳动人。

    刘氏女生怕被比了下去，都没敢太过于靠近她，就是怕自己成为了衬托鲜花的绿叶。

    只见羊苌楚双目痴痴的看着北边，完全没有了往常的模样。

    很快也有人来向羊侃回消息，得知高羽即将到来，甚至远眺能够看到天边已经有一条黑线出现在视线之中。

    羊苌楚反而变得紧张起来！

    她轻咬着下唇，内心颇为忐忑不安，她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时隔九年！

    她从一懵懂女童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要出现，她觉得自己应该激动，但却好像又没有那么的激动。

    心情很微妙。

    近了。

    近了。

    嘚嘚嘚的马蹄声清晰入耳。

    时而春风不断的吹拂，扬起阵阵沙尘迷了她的眼，她只得用手揉了揉眼睛，待她再度抬头的时候。

    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当日。

    佛塔之上，她骑在羊侃的肩上，看着广平王别院的一幕。

    少年英雄持弓而立，面对数百中军却毫无惧色，一人便将中军喝退！

    眼前。

    潺潺的流水声，河流对岸。

    一容貌俊朗，皮肤白皙的英雄少年，骑马上前，远远的看着她。

    面前的身影和河对岸的身影渐渐的重合。

    两人隔河相望。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言语。

    高羽也不曾想……

    当年稚嫩的女童，却已经是长成少女的模样，怪好看的。

    他想要开口打声招呼，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反而是看到了对岸的少女。

    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一双美目盯着自己，进而又多出了两行热泪。

    相视无言，唯有泪千行。

    看到少女脸上的热泪，高羽心头仿佛被重物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生出无尽的愧疚与亏欠。

    情债，难还啊。